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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連忙說:“微臣聽皇上的。”

  此時馬車在城門口停下打點,車身又是一頓,溫彥之的膝蓋再次實打實撞上齊昱的,頓時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著了火似的,恨不能就此火化了算數。

  ——如此不敬,怕會被腰斬。

  溫彥之咽口水。

  齊昱還當他是餓壞了才有此動作,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溫舍人不必拘謹,說罷,想吃甚麼?”

  溫彥之也不能說方才心裡在想什麼,默默了一會兒,只得尋思了個去處,恭聲問齊昱:“皇上……吃辣麼?”

  ——這呆子啊,哎,還果真是有想吃的。

  齊昱眼中的笑意滑入心裡,答道:“吃。”

  馬車停在冬瓜巷子,周福伺候齊昱將頭上的金冠換做了檀木的,又脫了蟠龍外袍,換上件絳紫的暗紋褂衫,終於下得車。

  溫彥之等在外邊好一會兒,甫一見齊昱此番打扮,只覺又比上回到訪他小院時更多了幾分公子哥的意味。只是一身真龍威壓當真藏不住,任誰一見,也會猜是王孫侯爺。

  “溫舍人引路罷,”周福笑眯眯,“想來是坊間美味,咱家跟皇上不見得知道。”

  溫彥之應了,便當頭走在前面。

  實則他走得很忐忑,因為方才齊昱問他想吃甚麼的時候,他也是忽然想到了這冬瓜巷子裡的桂花小院,並不知道會不會合皇上的胃口。這桂花小院從前是他帶雲珠去聽戲路過,順便一吃,因菜色獨特慡口,故叫二人喜歡上了,便常常來。院家是蜀地來的,雅間收拾得乾淨利落,鮮燙的麻辣串乃是一絕,只望皇上能不嫌棄。

  拐過一個角便見了個院門上掛匾,寫著很俗氣的“桂花”二字,頂上還吊下兩尾爬牆糙來。

  溫彥之更忐忑了,“稟皇——”

  周福連忙打斷:“到了就趕緊進去罷。”沒的暴露了身份。

  溫彥之只好硬著頭皮吞回話,推門進了院子。因是剛過了飯點,裡頭正忙著收拾,老闆娘端著一盤子碗碟見了溫彥之,又看看跟在後頭的齊昱、周福,笑道:“喲,溫公子帶朋友來啦。雅間搞不贏收拾,只好委屈你們坐涼亭裡頭哈。”說完向院子裡的小亭努努嘴。

  溫彥之順著看過去,只見涼亭里有一張小矮桌,旁邊有幾張竹子打的……小、板、凳?

  他恨不得地上忽然裂個fèng,叫他能立時鑽進去!皇上哪能坐小板凳!

  齊昱站在後面,見溫彥之忽而滿面通紅地轉過身:“要不換個——”

  “不必了。”齊昱笑打著那把天雲砂繪霞的摺扇,當先走到涼亭里,就那麼選了個小板凳坐下了,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像是很熟絡似的。他身形高大,坐在小板凳上確然是委屈了,可因坐得端正,亦生出幾分尋常人家俊公子的煙火氣息來,落拓隨意。

  “溫舍人也坐罷。”齊昱執扇點了點面前的小板凳。

  “是。”溫彥之抱拳拱手地應了,這才硬著頭皮坐下來。

  齊昱看了周福一眼:“你也坐,我們坐著你杵那兒像什麼?”

  周福妥當謝恩,遂也撿了個板凳坐在另一邊。

  場面立時有些詭異。

  桂花小院的老闆看這三人糾結的模樣,猜這紫衫的公子定是溫彥之的上司,約摸是個大官爺,故也尋摸著要替熟客掙些臉面,便只管揀最新鮮的食材重新片了串好,仔細打料刷上,將一石鍋辣湯重在泥爐上一起端上了涼亭里的小矮桌,並配了三個香油蒜蓉的碟子,並一碗米醋、一碗耗油。

  不一會兒,辣湯咕嘟嘟燒開了,溫彥之急著彌補過錯,連忙抽出葷串下鍋,期望美食能快些煮好,化解化解眼下的尷尬。

  齊昱盯著溫彥之不斷下串的素白手指,忽然問:“你管這叫甚麼?”

  溫彥之答:“回——嗯……此乃麻辣燙,據說起源於長江之濱,原是縴夫、船家用石爐、江水煮辣湯涮燙時鮮,以驅寒、祛濕氣,後來因味道好,就流傳開去。”

  齊昱看著那紅油冒泡的辣湯,莞爾:“名字倒甚精準。”

  也是跟著會吃的,才找的到這等新奇地方。比如從前的關西侯齊政也愛吃,尤其愛吃麵食,為了吃兩個據說味道傳奇的蔥油餅,拉著他連村裡的住戶都闖過。

  想想很唏噓,也是很多年沒在這樣的尋常攤子裡吃過東西了。

  當時身邊的人、心裡的感受倒都還記得,可東西是個甚麼味道卻記不清了。那蔥油餅好吃與不好吃,全無印象,只記得齊政厚著臉皮去管村戶要酸梅湯的窘相,和胡扯的笑話。

  只可惜,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溫彥之提出三串煮好的香牛肉擱在齊昱面前的盤子裡,薄薄幾片,“牛肉好了。”然後又提出兩串給周福。

  齊昱用筷子夾下一片牛肉,在香油中略蘸一下,放入口中咬下去,唇齒間辣汁迸濺,鮮香無比,很是霸道,他不由道:“味道不錯。”

  周福那廂也嘗了,年紀大卻吃不得太辣,只得夾了兩片就罷手,扭頭見齊昱吃得挺高興,不由寬了幾分心——道是皇上口味不好將就,御膳房也成天就著幾道他愛吃的換樣子,心都操碎了,從前怎就沒發現皇上愛吃辣口的?不然成天價這麼煮一鍋端上,多方便。

  溫彥之也鬆了口氣,便又挑著其他的串兒來給他:“……您喜歡就好。”

  齊昱由著溫彥之伺候,此時也想起了正事,便笑吟吟道:“溫彥之,今日下頭傳信說賢王、蔡大學士一行到淮南了,賑災一應籌措已然到位。如今滎澤口堤壩只是暫堵著,解不了遠慮,需從工部擇一人前去落實治水之事。”

  溫彥之將葷菜給齊昱撈完,又給自己夾了些,就端端坐下,“您可有人選?”

  “有。”齊昱點點頭,目光垂視著溫彥之的頭頂,“你。”

  溫彥之一愣,抬頭低聲道:“微臣人卑言輕,尚無經驗,怎可——”

  “所以啊,”齊昱撇撇嘴,支著下巴看進溫彥之的眼裡:“我打算同你一道去。”

  ——皇皇皇皇上要出巡?!

  溫彥之睜大眼睛:“您萬金之軀,萬萬不可以身犯險,淮南水事方歇,災民尚有動亂,您千萬不可——”

  “不可離開京城?”齊昱笑,“實話說罷,待入了秋,京中亦不會太平了,譽王和你爹,都勸我出京暫避。”

  “……不太平?”溫彥之疑惑,思忖之下忽而問:“莫非是周、林之事?”

  齊昱點點頭,壓低聲音哼笑:“眼見著他們最近很忙碌,像是都準備好了,約摸就是九月起事。”

  溫彥之心下一緊:“那……您可有應對之法?”

  “應對之法麼……”齊昱的筷子夾了片千層肚,放在香油碟里浸蘸,“不過瓮中捉鱉罷了。”

  ☆、第26章【早就知道費眼睛】

  金風細細,落了兩日秋雨,天一日涼過一日。皇曆翻進八月幾日,御花園裡的金桂銀桂都開了。

  惠榮太后與各宮太妃、小公主的賞花宴多了起來,倚桂閣、碧岑閣的門檻都快被踏破,齊昱案前也老收到假意邀請他同賞金桂的帖子。想來御花園不過左右兩院子桂花,飄的香氣多半還沒夠十米,也難為她們一日日排著隊去撲蝶賞樂,竟也秩序井然。

  周福忙得夠嗆,先是內務府開始張羅中秋宴的菜式,務必要精緻到能讓文官做出幾首像樣的詩來,後又將新定的月餅模子發到御膳房去。因宮中的月餅是每年要作為賞賜分發給朝臣各家各戶,故數量可觀,各色口味又要一一調試,工程頗為浩大。如今九月將近,又趕上各宮選料子裁新衣的時候,有幾張蜀中貢來的繡錦,這宮也要,那宮也要,爭得是腳趾尖兒都在用力,苦了周福各方勸說,最終惠榮太后留了兩張,太妃們悻悻作罷,四位公主人各一張。

  還都是一副並不滿意的模樣,到底是女人難伺候。

  皇上自然就不同了。周福把選色用的布料沓子送到御書房齊昱跟前時,齊昱正站在御案邊上活動手臂,眼睛卻還盯著桌面上的幾道摺子。一旁溫彥之跪在屏風後,默默地啃著百米蘇,尚謄出一隻手來將齊昱的動作給記了個十全十。

  也是很盡職的兩個人。周福眼角眉梢都是笑,感覺就連皇上自己都習慣了溫彥之逢事必錄的作風。

  “每年的料子都差不多,”齊昱頭都沒抬,只將手停下來翻了一頁摺子,向周福道:“正好溫舍人在,你便同他商量著替朕選幾張罷了。”

  溫彥之吃著百米蘇哽了一下,又繼續把齊昱讓史官幫著選衣裳料子的話記了下來,遂收起百米蘇同周福一起仔細甄選。他眼瞅著每塊料子不是平鋪了龍,就是暗繡了龍,不管金絲銀線紗棉布錦,左也龍右也龍,選了半晌和周福大眼對小眼,看著對方的鼻子臉都冒著金龍出海,也終於明白齊昱為什麼不願意自己來選。

  ——原來早就知道費眼睛啊。

  溫彥之眯眼瞧瞧堂上的齊昱,暗暗想。

  齊昱餘光里見了這情景,心裡樂:總算是將這呆子擺了一道,甚舒慡。

  後頭幾日溫彥之回了溫府小住,妥善給出使的溫久齡送了行,又輪了一次旬休,好賴是終於到了中秋節。賞月宴是晚上,下午間齊昱剛聽完翰林、禮部等人商榷來年恩科的準備,周福就端來了各色月餅供皇上先嘗鮮。

  嘗鮮只是個形式罷了,皇帝只需隨便掰一個吃一口作數,從來也沒有哪個皇帝能把幾十個月餅都吃完的。

  齊昱隨手撿了個蘇皮的,掰開聞了聞,皺眉:“怎麼是伍仁的……”說罷就想把咬都沒咬一口的月餅給扔回盤裡,重新選一個吃。

  “咳咳。”堂下屏風後面傳來兩聲輕咳,很是及時。

  齊昱頓住手看過去,只見溫彥之正跪坐在矮几後面,一雙木然呆愣的眼睛正幽幽地看著自己的手,手上捏著的軟碳筆也是提了起來。

  齊昱:“……”

  看來選料子的事情,這呆子還記著仇啊。

  眼看溫彥之筆就要落下去,他認命地把手收了回來。

  “伍仁就伍仁。”齊昱苦著嘴咬了一口手中的月餅,終於見溫彥之提筆的手漸漸放了下來。

  可齊昱自己卻突然吃出一陣不對來,神情當即作難:“這月餅裡面是加了甚麼,怎還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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