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齊昱點點頭,看著溫彥之擺在桌上的那枚泥人,道:“皇弟瞧著合適,便辦下去罷,朕覺著這泥挺好。”

  正此時,卻見黃門侍郎拿著個火漆的文書急急惶惶地奔了進來:“稟皇上,西北加急!”

  文書經由周福遞到齊昱手中,齊昱一把扯下火漆,翻開一掃視,長眉當即皺起——

  數日前,戍邊軍中出了細作,導致殊狼國賊寇突襲玉翀關,劫掠了西北最為富庶的昌寧城,城中富戶舉家罹難,百姓死傷數千人。上將軍趙黎帶領戍邊軍與敵頑戰,已然大破敵軍,如若皇上同意,他們可以直取殊狼國都城。

  靖王見此情景,連忙垂眼拱手道:“既如此,臣弟先行告退。”便退出殿外去了。

  齊昱英挺眉心結如山川,狠狠將手裡的文書摔在御案上,“宣溫久齡!”

  ☆、第18章【毒瘤啊毒瘤】

  殊狼國,是顆毒瘤啊毒瘤。

  溫久齡一邊走在通往御書房的宮道上一邊想,腦海中思緒紛飛,全是歷年與殊狼國邦交之中的雞飛狗跳之事。

  難怪今上氣憤!

  根本是個視邦交為兒戲的蠻夷!每每兩國修好的文書前腳剛剛送去,殊狼國邊境軍後腳就能跟著到停戰地附近“隨意逛逛”,順便還捎帶搶掠幾個村子,擄走幾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氣得戍邊軍趙黎牙痒痒。然,我朝泱泱大國,哪裡能無視邦交文書而與其開戰?每次都是殊狼國象徵性致歉,隨意處置幾個軍官,便不了了之!

  溫久齡也是腦袋疼,若不是仗了有鐵礦與戰馬,殊狼國那廝哪能橫行這許多年?不說我朝,殊狼國早年悔了高麗王子一樁婚事,後來還經常向高麗索要茶葉與布匹,老高麗國君真是恨不得殺將過去,若非看著他們屁股底下坐著鐵礦、手裡拉著戰馬,邦交的巨船早就沉了。

  早在趙黎將軍的父輩趙威將軍時,殊狼國亦是日日在邊境喊打喊殺,雖則先皇不允戍邊軍與殊狼國發生衝突,然有一回真把趙威將軍惹毛了,趙威將軍便帶著八千鐵騎一路攻克殊狼國重鎮,先皇十二道金牌招兵回朝,趙威將軍只講了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竟直直打到殊狼國都城邊上的十里驛亭才停下,仿若傳聞殊狼國君當時已在大金宮裡嚇尿了褲子。

  其後,迫於趙威將軍雄風,殊狼國軍是萬萬不敢再開玩笑,這狀況一直持續到兩年前趙威將軍病逝,兒子趙黎在眾將之中脫穎而出,軍功卓著,又很是忠心,便由今上指派去統領了戍邊軍。

  於是殊狼國覺得,他們的好日子又來了,近年來便時常撿漏子在邊境混跡,時不時勾搭些商販走私,抑或欺負個把姑娘家,都是常事,戍邊軍將他們教訓一頓又一頓,也不知收斂,此次竟和細作勾搭,將邊境最富裕的昌寧城搶掠一空,數門富戶舉家罹難,城池一片狼藉。

  趙小將軍趙黎氣炸了,立時帶了精銳五千人,將那兩千騎兵盡數殲滅,俘虜了敵軍將領,只打算效仿父親,殺到殊狼國都城門口,把幾個土匪將領殺給殊狼國君看看新鮮。

  可是不行啊!溫久齡已經嘆了好幾日的氣,現在並非復仇心切的時候啊!

  否則今上斷然不會叫他溫久齡前去御書房聽旨了!

  西北三省大旱方歇,淮南水患頻發急需賑災撫民,南北數條官道正在修繕、新造,處處都需要錢!單說戍邊軍能在邊境駐紮,那每一天燒的也是銀子,而銀子從何而來?還不是舉朝百姓的民生所出。現今淮南水患一發,稅銀更少,國庫乾癟矣。雖然鴻臚寺才從回鶻一行身上壓榨了不少禮錢,可也只能解解小渴,哪裡耐得住戰事折騰?不花錢已經感天謝地,萬萬不能增多軍餉了。

  昌寧百姓死得何其叫人憤然,我朝早已恨不得將殊狼國食心剝皮,但朝廷此時並不能復仇,因為我朝需要的不是一個蠻國,而是錢啊。

  錢啊錢,命相連。你是報死者,還是救活人?

  恨啊,恨!眼見御書房已至,溫久齡心裡百爪在撓。

  黃門侍郎小心提醒了句:“溫大人便進去罷,需得留神些。”

  估摸著今上心情是不怎麼好了。

  溫久齡點點頭謝過,恭恭敬敬垂首進殿去,內心忐忑地伏下去:“臣溫久齡,給皇上請安。”

  上面卻靜悄悄的。

  ……莫非還氣著?溫久齡卻也是正襟跪著,不敢抬頭。

  卻聽上頭幽幽傳來一聲:“……父親。”

  溫久齡心裡登時打鼓:在殿上叫為父,太不合禮數!老么你快快住嘴。

  溫彥之跪坐在堂上的矮几後,靜靜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父親:“父親,今上……不在殿中,您……”您跪兒子,兒子實則很折壽。

  “嗯?”溫久齡連忙抬起頭,果然見堂上御案之後空空如也,可這跪下了沒有皇命有不能站起來,便自認吃虧地問兒子:“皇上呢?”

  溫彥之道:“皇上方才說,要去裡間尋個東西交給父親。”

  溫久齡聞言,眼睛一轉,捋了捋鬍鬚。

  少時,齊昱從裡間的雲月繡荷屏風後轉了出來,手上拿了個金絲鑲翠的盒子。

  溫久齡連忙垂首:“臣溫久齡——”

  “免了,”齊昱擺擺手,斂了袍子坐在御案後,“溫愛卿平身說話。”

  溫久齡謝恩站了起來,偷瞄一眼堂上,只見今上一臉雲淡風輕的微笑,不過那雙杏眸中卻是真真黑風煞氣。

  仿佛一片疾風驟雨,隱在風和日麗的天色里。

  齊昱忽然開口道:“溫愛卿以為,殊狼國煩是不煩?”

  “……?”溫久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問來愣住了——甚麼,煩是不煩?說煩那是事實,可說煩有些不合禮數罷?可若要說不煩,此時自己被氣得也張不開那違心的口……

  嘆了口氣,溫久齡的聲音忽而帶上了一絲哭腔:“稟皇上,煩啊!臣日思夜想,被煩得茶不思飯不想,日不平夜不寐——”

  “行了行了,對付諸國那一套別在朕面前賣弄了。”齊昱一拍御案,將手裡的金絲盒子放在了案上,“實話說,朕也煩。如今朕給你個機會,去替朕收拾收拾那幫子蠻夷土匪,朕望溫愛卿,能好好替朕消消這口惡氣。”

  周福將那金絲盒子拿起,遞到溫久齡手中。溫久齡打開一看,盒子裡裝著一塊金鑲玉的符牌,上面沒有寫字,卻是浮刻了九條青龍。他愣了愣,然後好像怕自己眼花似的,又抬手擦了擦眼睛,再看,驚道:“此乃——九幽鎮龍符?!”

  ——九幽既出天下定,一符貫軍鎮龍魂。

  我朝邊境九省,每一方軍名之中都有一個“幽”字,乃是太祖皇帝齊幽開疆拓土之時的親衛軍演化而來,到如今編制共有三十六萬兵力。

  而九幽鎮龍符,便是太祖留給歷任帝王的三大兵符之一,只憑一枚,便可調動北境九省的戍邊軍,其中便包括趙黎將軍所在的宿幽軍。

  這這這,三十六萬兵力啊!皇上想做甚麼!莫不是要讓我家老大陪趙小將軍去將殊狼國打下來罷!溫彥之捧著手裡的金絲盒子,指尖都在顫抖。

  齊昱有些好笑地看著呆呆盯著盒子的溫久齡,似是猜到他所想,旋即朱唇啟笑:“朕若決意要打殊狼國,便不會將此符交給溫愛卿,而是直接交給趙黎了。”

  溫久齡這才定了定神,此時是真有些捉摸不定聖意了,又泫而欲泣:“皇上容稟,臣愚鈍!臣乃區區使臣,萬不敢幹涉軍機啊!臣——”

  齊昱抬手打住他,笑著點了他一句:“邦交之奧義,溫愛卿當比朕清楚。有底牌和無底牌,有依憑和無依憑,往往是兩樣的。”

  ……底牌?……依憑?

  溫久齡垂首默默看著那金絲盒子裡的兵符,半晌,忽而睜大眼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皇上,皇上您——吾皇英明,臣甚愚昧!”

  眼看著溫久齡大大叩首,齊昱滿意地點點頭,嘴角玩味的笑里,帶了一抹狡黠與殘戾:“朕信溫愛卿,定會叫殊狼國明白,甚麼叫國存,不如國滅。”

  ☆、第19章【坐在身邊的皇上】

  報死者,還是救活人?

  從接到西北火漆文書時,溫彥之也在心底靜靜思忖。

  皇上會怎麼做?他要那一口帝王血氣睚眥必報,還是要顧全大局四方安穩?

  這是一道二選一的題,可齊昱竟然選了兩邊,他要叫殊狼國感知到,甚麼叫國存,不如國滅,或然今後會有一日,要叫殊狼國哭著求著我朝將它納入版圖。

  溫彥之看著老爹喜滋滋地捧著那金絲盒子出了御書房,又扭頭看了看坐在身邊的皇上。

  此時好像忘記了妄視龍顏是個如何了得的罪過,他只是突然發現,成為起居舍人那麼多日,最沒有好好端詳過的,竟是實錄的主角,是皇帝。

  溫彥之眨了眨眼睛。

  捧月擱中周窗四開,陰雨的氤氳透進殿中,齊昱一身月白繡金的龍袍上遊走著壓花暗紋,神容中的素淡和慣有的笑意,襯著簾外如絲細雨的淅瀝聲,整個人就像是浸泡在一方碧泉中。

  他當然是與旁人不同的。帝王之術,十笑,九打,一殺,喜即怒,怒即喜,悲中有奮,奮中有悲,他都做到了。

  皇帝,像一個琉璃琅翠的珠子,遠見只如一枚玉球,光圓玉潤,細細打量卻可見其上有無數的切面,有無數的色彩,有無數的光線,照射出無數的姿態。

  在任何人面前,他可以是任何人。愛民如子?喜怒無常?耍著一把天雲砂繪霞的摺扇,卻能在小院裡吃下一碗蔥花素麵?

  在你眼裡,他是誰?

  他根本不是一個一生都養在宮中的帝王,他的身上,帶著塞外百里黃沙中的風,也有關中日頭下的雨。金白二色的領口下,他膚呈蜜色,像是被艷陽曬過的麥,並不白皙,亦非黝黑,與英偉的身形一齊顯出體格的健碩。濃黑長髮由金冠束起,他英挺的眉宇下,沉視奏章和文書的杏眸之中,是專注與考量。

  他不拘禮數,可百官無不敬畏他,他神容不怒,卻自有威嚴。提點中的笑意,時而帶著危險的殺機,他的眼中,藏了太多深意。

  古來帝史如畫,多少英雄豪傑,溫彥之在內史府從未少見。而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忽而才意識到,坐在他身旁的這個皇帝,竟然是個活生生的,真真實實的,人。

  ——愛民之心,如親;覆敵之心,如獸。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