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恍惚中,好似聽見頭頂上落下一聲輕笑。溫彥之回過神來,只見自己的花箋上竟不知何時被自己無意識的手塗亂作一團。

  齊昱還在那邊看奏章,支著腦袋沒抬頭,唇角笑意未散,似乎是被一道摺子逗樂了,“還當張尚書這作孽性子,在朝也沒甚麼友人了,豈知還有不少替他求情——”說到這裡,他突然抬起頭,謹慎看向溫彥之,道:“溫舍人,這句就不必記了,這不是評述。”

  溫彥之垂下眼睛,抬手將一張作廢的花箋給揉了扔掉,板正道:“皇上私下議論百官,亦是朝中大事,微臣何能——”

  啪。

  一本摺子凌空飛來打在溫彥之腦袋上。

  溫彥之的話頭被生生截斷,抬頭愣生生看著坐在三步遠的齊昱:“???”

  來不及阻止一切的周福驚呆了:“皇上使不得啊!”

  ——夭壽啊,皇上毆打史官啦!

  齊昱哼笑了一聲,簡直覺得身心舒暢、五臟俱通,順手拿起了另一本奏章,和煦地笑:“溫舍人,對不住,朕沒忍住,手滑了。”

  ——沒,忍,住?

  ——意思是,還忍了挺久了?

  溫彥之拿著軟碳的手指微微收緊,清秀的臉上愈發地嚴肅了:“無妨,微臣會據實記載的。”

  齊昱好生自在地翻開奏章:“嗯,也順帶記下,朕是手滑了。”

  溫彥之頓了頓,半晌,面上竟浮起一絲淡笑,“是,微臣會錄下,是皇上說自己手滑了,故沒忍住在議論朝廷命官的時候毆打了史官。”

  齊昱:“……”甚,甚麼?

  咦,為何朕要把這呆子從刑部大牢撈出來?

  咦,為何他都能去工部做員外了朕還要把他留在身邊錄史?

  咦,朕是誰,朕在何處,朕身邊怎麼有個冥頑不靈的呆子?

  咦,朕怎麼覺得自己才像個呆子?

  ☆、第20章【又一件糟心事情】

  接下來的幾日,朝中大事處理得當,四下安穩。禮部開始準備來年恩科的事宜,因這是齊昱登基後的第一場恩科,諸官甚為看重,不過好在早有經驗,故報到齊昱跟前的,也都是些小事。

  就在齊昱感覺好像終於能消停一陣子的時候,又一件糟心事情發生了。

  這天剛一睜眼,周福就在他耳邊道:“皇上,工部築模出問題了。”

  這才睡了幾天好覺啊。齊昱嘆氣,起來洗漱,“又怎麼了?溫舍人不是把圖紙都畫好了麼,朕見著條條地溝都畫得清清楚楚。”

  周福想了想,比較隱晦地說:“鄧侍郎說測驗時,水排不掉。”

  ——實則工部那邊的熟人傳來的原話是,“溫舍人怕不是胡畫了些圖來糊弄我們工部罷,說要排水的圖紙,做出模子來排不掉水,這豈非欺君之罪?”

  齊昱有些心煩地將絹帕扔回瓷盆里,左右看了一眼,“溫彥之呢?”

  周福道:“昨夜裡就被工部派人接去了。”

  “夜裡?”齊昱挑起眉來。

  這一眼便能看出是工部存心作妖。不難想那呆子已在工部被人訓斥折磨了一晚上,也不知道這呆子被吃得還剩不剩骨頭。

  漱了口,齊昱更衣,決定先踱去工部瞧瞧是個什麼狀況,沒得耽擱了治水,那工部就難收場了。

  八抬的肩輿剛走到文德門前邊,齊昱在華蓋下遙遙見著一個沙青色的人影正從工部走出來。內侍恰好在前頭甩了三聲靜鞭,那人影便也抬起頭瞧過來。

  “喲,溫舍人已然出來了,”周福也是個眼尖的,“想來模子是做好了。”

  齊昱瞧著那人影越走越近,不置可否,先抬手示意內侍將肩輿停下來。

  溫彥之行至這方,先跪下去告罪道:“微臣給皇上請安。微臣今日誤了上工時辰,甘願受罰。”

  齊昱瞧著他臉上一層薄紅,神態更像是有些賭氣,像是剛和誰吵過一架似的,玩笑道:“你那點兒俸祿,朕罰了也抵不上淮南一塊紗布袋子。”

  溫彥之:“……”

  ——為何明明是安慰,卻聽著更鬧心了?

  “裡邊怎麼樣了?”齊昱抬了抬下巴,問他。

  怎麼樣?那群工部的無非又說起此法乃罪臣所出,加之秦文樹又是個貪官污吏,倒賣軍機叛國,這種人手下出來的治水策略,自然不是甚麼好策略……溫彥之一想起從昨夜起在工部的種種,就覺得一身氣血都在往腦門兒沖,悶了一會兒,才道:“微臣辦事不利,叫皇上跟著擔心了。”

  齊昱勾起唇角,“他們說你甚麼了?”

  溫彥之呡著嘴,低聲道:“沒甚麼,皇上,鄧侍郎稍後會到御書房呈報。”

  竟是不願意說。

  齊昱抬手,示意內侍抬著肩輿繼續往前走。肩輿搖搖晃晃升起來,溫彥之忙道:“皇上,微臣——”

  “你是由朕任命治水的,”齊昱打斷了他,再看向他的目光是涼涼的,“今後若是被人打了臉,最好自己給朕打回去。若要落到朕手裡再打回去,可能就不那麼好收場了。”

  溫彥之愣了一愣,沒來得及說話,八抬的肩輿已載著齊昱走過文德門了。

  工部人等一早聽見了靜鞭,早已到堂上跪著接駕。齊昱下了肩輿,徐徐走到了堂上坐下,把月白的袍擺斂到後頭,口氣輕巧地問:“聽說治水的模子做好了?”

  溫彥之默默站在齊昱側邊,叫堂下諸官一見,心裡都有些打鼓。

  “稟皇上,”鄧侍郎出列道,“模子昨日下午就以做好,然而司部試驗之下,發現地溝無法排水,故請來了溫舍人查看究竟,可溫舍人也未查出個所以然來。”

  原本文文靜靜的溫彥之,此時是再也耐不住火了,竟把頭皮一硬,上前道:“那也要鄧侍郎能讓下官查驗,下官才能查出個所以然來!”

  齊昱笑著將堂下諸官掃了一圈,目光落在鄧侍郎身上,“哦?鄧侍郎,溫舍人此言,是甚麼意思?”

  鄧侍郎眼珠一轉,道:“回稟皇上,溫舍人說笑了,司部已派遣各位水部主事,循著溫舍人的點撥,仔細查驗了一夜,仍舊毫無頭緒。”

  “下官說查七、九道,主事們查六、八道,下官說查轉角接fèng的模具,主事們推說沒問題!”溫彥之一張俊臉憋得潮紅,真是氣急了,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這麼耗了一夜,鄧侍郎可曾思量過,淮南萬萬百姓正受水患之苦,無家可歸!為何就不能讓下官親手檢驗一番!”

  齊昱倒是有些吃驚地望著身邊的舍人,從未想過這木木訥訥的呆子還能有真氣急敗壞的時候。

  “皇上,溫舍人畢竟是員外,”鄧侍郎一板一眼道,“溫舍人尚無治水經驗,臣擔憂溫舍人不熟模具部造,一時失誤弄壞模具,這畢竟是工部上下做了四五日才做好的。”他又訕笑道:“況……溫舍人,在御前如此叫囂,怕也不合禮數罷,想來令尊是太過縱容你了。”

  ——竟然還扯到了溫久齡的身上。

  溫彥之正要繼續理論,齊昱突然搶在前頭道:“你們做了四五日?”

  鄧侍郎垂首:“稟皇上,工部上下,日夜兼程,不敢懈怠,足足花了四日五夜,才將此模子造出。”

  齊昱點點頭,老神在在地轉動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又笑著問:“日夜兼程四五日,你們就給朕造出了這麼個不能用的玩意兒?”

  鄧侍郎渾身一凜,連忙帶著一干人等跪下:“皇上容稟,實乃圖紙有誤,不可修繕。”

  齊昱奇怪道:“那你們做模子之前,怎麼沒瞧出來?做模子當中,又沒瞧出來?鄧侍郎,你告訴朕,溫舍人的圖紙,究竟錯在甚麼地方?”

  鄧侍郎告罪道:“皇上息怒,溫舍人此法乃罪臣方知桐所錄,溫舍人自行改造,二人皆師承貪官秦文樹,恕臣與工部諸官,無法苟同此案,更無從理解糙圖所錄,是否詳實可用。”

  溫彥之怒道:“罪臣之法便是有罪?那人食五穀,皆有蟲噬,百姓就該絕食?”

  鄧侍郎道:“溫舍人此乃強詞奪理。”

  此時,齊昱多少猜到了些這鄧侍郎打的是個什麼算盤。無非是張尚書被罰,可今後還會再回到工部,鄧侍郎帶著工部諸官尋由找溫彥之來出一頓氣,也能在上司面前賣個臉。不讓溫彥之碰那模子,也就是想將這功勞據為己有,跟溫彥之撇乾淨關係,今後論功行賞也是工部的事情,輪不到他溫彥之,倒是難為這呆子一直在旁邊認真地慪氣,看著都替他肺疼。

  齊昱笑著搖搖頭,開口道:“別爭了,聽你們鬧得也稀奇,朕便親自來看看這模子有何問題罷。”

  堂下幾個主事的臉,當場就有些白了。

  ☆、第21章【頂多哄哄溫舍人】

  幾個雜役將治水的模子抬了上來,七八尺長的一張桌上,捏了幾百里山地與城池的形狀,各邊有些洞孔,便是圖紙中的地溝排口。模子旁邊插著幾支長竹籤並接了四方水槽,是專用來探洞與接水用的。

  齊昱站起身來,“溫舍人隨朕一道看看罷。”

  溫彥之正跟上去,餘光里瞥見鄧侍郎那邊好似給幾個主事使了個眼色。

  按說六部的主事都只做些跑腿動手的活路,委實犯不上要磕上溫彥之,但人在屋檐下,也得低頭聽主子的。張尚書因開罪了溫舍人被皇上責罰,那工部人等就要同仇敵愾,故此時也只得默默受了鄧侍郎那個眼神,勉力站起來立到模子邊上去。

  齊昱倒也瞧見了,卻只當自己是瞎的。此時站在模子邊上,拿過邊上雜役遞來的一碗水,當頭就淋進模子當中的滎州城模型里。

  果然,水位紋絲不動,一點都排不掉。

  “溫舍人,”齊昱將碗放下,“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朕就看看你有沒有這眼力價。

  溫彥之上前,拿起模子邊上插著的一支長竹籤,將每一個排口都探了一道,地溝都是通暢的,溫彥之心下一動,一個念頭浮上腦海,“這滎州——”

  “皇上!”鄧侍郎的聲音又響起來。

  齊昱回過頭,見那鄧侍郎不知什麼時候已跪到了自己身後,便挑起眉頭:“鄧侍郎?”

  鄧侍郎做出大義凜然的樣子:“稟皇上,昨日溫舍人查驗時,臣本著尊重賢才之意,並未出言干涉,今日既然皇上垂詢,臣亦豁出道義,敢請直諫!實則溫舍人昨日查驗地溝,並未注意滎州城模型,臣想,這模子是先皇改建滎州時的舊物,或可能有些機竅與地溝對不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