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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雲川微微眯起眼,原來這老狐狸在此處等著呢。

  溫久齡雖因任職鴻臚寺卿出名,卻也兼了太常寺少卿與其餘四五個職。想必是一早各方打探了,刑部並無此案的真憑實據,此時此刻頂著太常寺卿的名頭前來,意思就是“你若無憑無據敢抓我的兒子,我便能在御前揪出你罔廢祖宗法度之事,彈劾你到天荒地老”。

  果然啊果然,本朝兩大金剛,內有叔父周太師的嘴,外有溫大人的淚,所言非虛。

  從前公事從未打過對手,如今一見,其名可符。

  “侍郎大人……”身後匆匆走來一個吏官,對著周雲川耳語了數句。

  周雲川挑起眉,有些驚疑地看著堂下的溫彥之,低聲問那吏官:“消息屬實?”

  吏官耳語道:“屬實,昨夜螳螂胡同的客,確確然,是今上與周公公。”

  有今上加持,就難怪溫久齡能來得如此快了。周雲川恍然。

  再回想起方才自己潑給溫彥之客人的那盆烏漆墨黑的髒水,和那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周雲川芒刺在背,生生打了個激靈。

  這人,是不得不放了。

  馬車搖搖晃晃,溫久齡在車內掀開帘子,灑淚和刑部揮別。

  帘子一合上,他目光投在溫彥之身上,卻是立即變了張臉。

  “你說你這孩子,”溫久齡一手支著自己的腦門兒,眼淚一早幹了,神色只剩肅穆,“怎麼就不讓人省心。”

  坐在對面的溫彥之靠著車壁,面無表情,“亦是父親總將兒子當孩童,好似兒子永遠都不如哥哥們當得事。”

  溫久齡嘆息,“你要怪為父到什麼時候?從小將你養在宗族遠離朝堂,早就告訴過你,是為了保你平安,誰知你倒好,自己偷偷兒跑來參舉不說,還考了個狀元,京城裡多少雙眼睛齊刷刷望著!如今你入了朝堂,吃了苦頭,受了罪過,冤枉了這麼兩三年,為父看著都難受,你卻還是迷不知返?”

  溫彥之垂下目光,神色淡然,放在膝上的手指,卻是攥緊了衣衫,“兒子只想……只想保秦家最後一滴血。”

  “雲珠之案,無人報官,案發時不到寅正,刑部門都還沒開,你卻能被立即抓進去,”溫久齡道,“你這榆木腦袋,究竟有沒有想過為甚麼?別人不知雲珠身份,當你是個紈絝,你當他們也不知?”

  溫彥之道:“兒子知道。始終有人在盯著兒子,亦是盯著雲珠。然,兒子亦不可能不顧恩師之女。”

  溫久齡狠狠嘆了口氣,“哎!我溫家……甚麼都好,就是心太軟。旭之也是這性子,前日還被御史台參了一本……”

  “大哥做甚麼了?”溫彥之抬頭。

  溫久齡頭疼地閉眼,“近日殊狼國進犯西北,旭之治下出了逃兵,他感念那逃兵已有妻兒,就饒了那逃兵一命。御史台參他身為軍師,卻心存婦人之仁,放走逃兵,無異於鼓動士兵逃竄……還好那逃兵最後自裁謝罪,不然這事恐怕不好了結。”

  溫彥之皺眉:“御史台——”

  “是啊,哪場仗沒幾個逃兵,如此小事爾!”溫久齡道,“可見御史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們溫家,老么,你懂不懂這是為何?你究竟懂不懂?”

  溫彥之一怔,當年的御史斷丞彭懷秋已升作御史大夫,刑部亦是姓林也姓周。如今溫家在軍中之事,朝中之事,街坊市井之事,他們竟都一一觀察提防,一旦有機可乘,便實力打壓,究竟意欲何為?如此掌控,如此費心盡力……

  溫彥之不置信地看向父親:“莫非他們要謀——”

  溫久齡連忙捂住他的嘴,“休說休說,你還嫌為父身上的麻煩不夠多?”稍一會兒,終於放開,又嘆氣:“周林兩家已連,彭家的態度雖還很模糊,然一旦舉事,至少是隔岸觀火。此時此刻,我們尚需小心為妙,那雲珠——”

  “雲珠何在?”溫彥之只覺百抓撓心,不禁脫口問道。

  溫久齡搖了搖頭,“你莫問了。既秦尚書當初於你有再造之恩,則也是對為父的恩情……雲珠乃秦尚書之女,雲珠之事,你不必再管,為父會盡力查探。還有——”

  “既你如今已入這泥沼,為父便教你一句。從今之後,為人處世,不可莽撞妄為,需時時顧念溫家,亦要顧念你自己的性命,工部舊案,萬萬收手,需待今後時機成熟。周、林今日還不願動我,乃是畏懼他們舉事之日,邊境不穩,想要彈劾旭之,亦是因我溫家在軍中還有幾個指頭可動。我溫家雖暫時平安,卻也不知今後形勢究竟如何。周、林知曉溫家是不可能與他們為伍的,故我們在他們心中,早已標入帝黨,我溫家,亦只有效忠於皇帝,才能有與之一抗之力。”

  溫彥之閉目,嘆息:“父親的話,昨日……今上亦垂訓過兒子。”

  安穩,方可圖後事……沒想到,今日感悟,方有這層意思。

  溫久齡笑了一聲,“雖說今上對溫家聖眷尤濃,然,能得今上親口訓斥,倒也算你有些福分。當年你初初買下雲珠,為父還以為你是終於學會了那紈絝子弟的脾性,喜得很,哪知道你卻是替秦……罷了,罷了。乾元門快至,今日之事,為父亦是受了今上指點,方可速速前來撈你。現下,你先去宮裡上職,給今上磕頭謝恩,從此往後,盡心輔佐,今後的事,我們今後再說罷……”

  溫彥之點頭:“知道了,兒子謝父親。”

  ☆、第12章【向皇上求個恩典】

  溫彥之到內史府時已是下午。

  本以為無論如何也會被耳提面訓一番,可內史監曹不韙卻也沒說什麼,看著溫彥之急慌慌抱著花箋要走,甚至還叮囑他好好補個午飯,再去御前不遲。

  “彥之莫急,今上勤政,在御書房呆了一夜一早未得休息,現正在延福殿午睡。”曹不韙微微笑,寬慰道,“今上得知你早間是去助刑部查案了,亦未怪罪,你不用這般忙慌。”

  “皇上隆恩,下官不敢耽擱,”溫彥之向曹不韙拘了個禮,“謝大人體恤,下官告退。”

  匆匆行到延福殿,溫彥之提袍跨過門檻,對著延福殿一進門那巨大的九龍回影屏,忽然撲通跪下。

  四下太監見了皆是一驚,連忙去稟報周福。

  不一會兒,周公公慢慢挪了出來,垂眼瞧著跪在屏風前面的人,幽幽問:“溫舍人這是做甚麼,早上曠工好一陣子,煩咱家給你找人替職,現下來了,怎的又不進去?”

  “下官給公公添麻煩了。”溫彥之低著頭,“下官斗膽,想向皇上求個恩典。”

  “那也先起來,進去候著罷。”周公公眼梢帶了笑意,“皇上此時還在午睡,待皇上起了,你再求也行。”

  溫彥之還是紋絲不動地跪在那裡,“下官,就在此處等皇上起。”

  周公公搖了搖頭,正要再說,身邊卻走來一個小太監,向他耳語道:“師父,皇上說,便由他跪著,不必理會。”

  總歸皇上午睡,也沒什麼可記的。周公公目光微轉,點點頭,便也進殿去了。

  溫彥之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大約腿已經麻得沒甚麼知覺,後背又承著殿門外灼熱的日光,整個人都有些暈。

  此時恍惚中見到眼前拂塵一掃,傳來周福的聲音:“溫舍人,皇上傳你進殿,你這便隨咱家進來罷。”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混沌地站了起來,兀自控制著身形,跟著周福就進了內殿。雕著牡丹花葉的三重高門後,又是一道駕鶴飛月的屏風。

  經過了屏風,周福在前面站定了,他便也就跪下,伏下身去,看見手掌下的彩繪地磚都像是旋轉了起來:“微臣,叩見……皇上,謝皇上顧念溫家,垂恩搭救微臣。”

  雙重的紫金紗素帳里,齊昱支著頭曲腿側臥在龍榻中,目光垂在手中的一卷藏書上,隨意道:“起罷。”

  “謝……皇上。”溫彥之又勉力忍著不適,站了起來。

  “聽周福說,你要向朕求個恩典。”齊昱抬手將書翻了一頁,“說來聽聽。”

  溫彥之便又頭暈眼花地跪下,叩首:“微臣斗膽,想求皇上……救救雲珠!”

  紗帳中人影微動,似是起身,之後傳來輕輕一聲嗤笑,“朕猜你也是求這個。”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重紗被撩開來,齊昱系好袖口的三枚盤絲軟扣,趿好鞋,“你倒說說朕為何要答應?你這呆子能給朕甚麼好處?”

  溫彥之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微臣惟願鞍前馬後,效忠於皇上,萬死,不足報皇上隆恩。”

  齊昱聽得腦袋疼,“行了,開口就是死不死的……也不會撿些吉祥話說。”他站起身來,穿上周福提好的一件明黃外袍,哼笑了一聲:“雲珠之事,關係周、林兩家,你想必現下總算也知道些利害了。這小姑娘,朕必然會留意,其他事……朕不作保證。”

  溫彥之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鼻尖酸意忍住,不叫眼淚落下,“微臣謝皇上隆恩,微臣替雲珠謝皇上,謝皇上……”

  “罷了,”齊昱已穿好了衣裳,此刻已負著手行到了溫彥之身旁,玩笑道:“你還要在朕身邊錄史冊,可別將這當作是朕賄賂史官。平身罷,隨朕去趟工部。”

  “微臣謝皇上。”溫彥之連忙起身,誰知起得太急,突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溫舍人!”“皇上當心——”

  昏花中,他只覺一雙手托住了自己,然後當頭一片黑幕罩下,便什麼也不知了。

  再睜開眼,入目是頭頂床樑上清新的飛花飄葉,過了熏籠的床被散出恰到好處的清香,一切都透著股莊重的陌生感。

  溫彥之一驚,雙手一撐坐了起來。

  “醒了?”齊昱正盤了左腿半坐在對面的羅漢床上看書,被溫彥之的動靜打斷,便放下書看過來。

  溫彥之嚇得連忙掀開被子下了榻,伏倒在地:“微臣御前失儀,罪該萬死!”

  周福都覺得牙酸:“溫舍人,皇上跟前,能不能別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之前記記記,偶爾說兩句話慪人就罷了,如今話多了些,又句句不離那黃土白紙之事……怎麼跟他爹的修為,就差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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