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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回到那所牢室,甚麼都不一樣了。

  “他們懷疑老秦將攻防圖紙賣給藩人,說老秦不僅貪墨治水公銀,還叛國求榮!”溫彥之感到恐懼蔓延自己的全身,他站在那人面前,疊聲質問:“知桐,你究竟知不知情?”

  訊問和黑暗的重壓好似將兩人逼到懸崖上,再往前一步,便是峭壁深淵。

  方知桐坐在石台上的身影平添了蕭索,逆著光影,看不清神色,“我不知情。”

  “那我問你,上月我在你府上看見的富商是何人?為何抬了一箱東西給你?”溫彥之壓低了禁不住顫抖的聲音,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你給他的那捲畫,究竟是什麼?”

  這句話,好似一盆涼水潑在方知桐身上,他兀地抬頭看溫彥之,疲憊的神色中,是驚也是痛:“你以為那是什麼?你覺得那應該是什麼?”

  溫彥之攥著那截衣袖的手更緊了,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替你講,”昏暗中一聲冷笑,方知桐掃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方知桐,才應該是那個貪墨銀錢、賣國求榮之人!你以為我手中的畫,才是攻防圖紙!”

  溫彥之被他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在對面的石台上,抬頭再看方知桐,卻見他站了起來,因寡餐而青白的臉色上,雙目微紅:“原來,我方知桐在你眼中,竟是這種人……”

  “原來我等苦寒出身的人,無論付出多少,無論給予多少……在你世家公子眼中,從來,都只能是這種人……”

  水利圖紙在御書房當中的木桌上鋪了一案,張尚書正帶著人向今上說明此時此刻,淮南的大水究竟如何,改道之事應當如何。

  齊昱支著頭聽,雙目疲倦地閉上,長眉微微擰起。

  周福從側殿疾步跑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齊昱忽然睜開眼,狀似有些不置信地看著周福:“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周福小心看了眼木桌邊上的張尚書,道:“回皇上話,人在刑部大牢。”

  刑部?刑部尚書林文海,是林太傅的兒子,侍郎周雲川是周太傅的侄兒。倘若今日之事是因工部舊案,那溫彥之一入刑部,便似羊落虎口。

  齊昱負手站起來,思忖,亦是掂量。

  朝中多年制衡,明里暗裡多少根線牽著,今朝不可猛然打破。他是欣賞溫彥之的才學,亦欣賞他那顆赤子之心,若要留溫彥之一命,尋治水之法,就得將人從刑部嘴裡挖出來。

  可眼下的局勢,這人,卻不能由自己去挖。

  齊昱宣來黃門侍郎,面做怒容:“你去鴻臚寺給朕問問溫久齡,他那兒子御前當差竟敢曠工,是不是掛著腦袋不想要了。”

  ☆、第11章【愛慕其姿容】

  刑部大堂上,周雲川高坐在月明清風匾下,一手支著木案,正打量著堂下的溫彥之。

  溫彥之定定站在大堂中央,背脊筆直,神色淡漠。

  “堂下何人?”周雲川喝問。

  溫彥之答:“下官內史府溫彥之,現任御前起居舍人。”

  “御前當差?”周雲川明知故問,“那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原本他想拿此言嚇一嚇溫彥之,可後者卻只是木木然道:“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周雲川冷笑一聲,“大膽,本部令史在雲珠院中將你抓捕,你竟還敢狡辯?說!你同那雲珠,究竟是甚麼關係!”

  溫彥之道:“鄰居關係。”

  周雲川道:“那溫舍人是錢多了燒身罷,竟會替鄰居買院子,還買在地段甚好的螳螂胡同。”

  溫彥之沒有說話,畢竟此言之中並無問句。

  周雲川又問:“那雲珠小姐,姓甚麼?”

  溫彥之答:“下官不知,只道叫雲珠。”

  周雲川道:“雲珠小姐是昨晚失蹤的,你昨晚何在?”

  溫彥之道:“下官在屋中睡覺。”

  “有人看見,溫舍人家中來了客人,”周雲川微微眯起眼,“這客人是誰?”

  溫彥之一頓,片刻後,答:“下官不能說。”

  “不能說,還是不願說?”周雲川冷笑,“溫舍人,本官且問你,那雲珠小姐年僅九歲,你為她買那宅子的時候,她亦才七歲。若說你是愛慕其姿容,仿若也有些說不過去,莫非溫舍人要告訴司部,你有個把特殊的癖好?若如這般,本官便懷疑你有售賣童娼之嫌,昨夜便是將人賣給了熟客!”

  溫彥之眼睛都沒抬,“周侍郎如此懷疑下官,並無不妥,但周侍郎如此懷疑下官的客人……卻不太妥當。”

  周雲川道:“那客人是誰?”

  溫彥之還是那句:“下官,不能說。”

  周雲川再問:“你與雲珠,究竟是甚麼關係?”

  溫彥之又再答:“鄰居關係。”

  確確然,是鄰居關係。卻比鄰居,要複雜些。

  雲珠小姐,確實只是個九歲的女娃娃,然溫彥之並沒有那類說不得道不得的癖好,亦不是售賣童娼的老梟。

  雲珠,姓秦,是滿門抄斬的秦家,唯一留下的血脈。兩年前秦家遭難,全家慘死,唯獨小女秦雲珠年僅六歲,身高還沒馬鞭子長,故得以倖免於死罪,卻依舊被充入奴籍。

  雲珠從小很聰明,那時候已什麼都會講,口齒特別伶俐。秦文樹最愛請寶生堂的班子來家中唱戲,故云珠從小連“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都能唱上兩句。每每溫彥之登門造訪,雲珠就愛纏著溫彥之給自己折白翅水鳥,還奉承得有模有樣:“……就要溫小叔作狀元爺時,在大殿上折的那一隻。”

  秦家出事時,雲珠不滿七歲。眼看著官兵進府拿人,小姑娘躲在奶娘懷裡一動都不敢動,就那麼眼睜睜,見著偌大個秦府變得支離破碎。她被充入奴籍,溫彥之從御史台出來後,聽說雲珠尚在人世,幾乎跑遍了整個京城的百八十個伢府,最終在城西菜口胡同的人伢子手中找到雲珠時,一個濃妝艷抹的鴇子正拉著那小人兒要走。

  後來的事,叫別人見著溫彥之,都覺得他就是個紈絝罷了——

  “……定是起了那等癖好,竟從鴇子那買了個九歲的女娃娃,才九歲啊……”

  “聽說和宗家鬧了一場……要自己出來買院子呢。”

  為了買下螳螂胡同里相連的兩所小院,他幾乎將少年時起收藏的所有名家字畫,盡數變賣,甚至還搭了險,替人代寫過文書。

  可雲珠從那時起,就再不說話了,靈星似的眼睛也不若從前明亮。看了不少大夫,也沒個說法,薛嬸覺得,還是帶她出去走動走動的好。

  避過了當年的風頭,剛入夏的時候,薛嬸帶著雲珠到街上轉,溫彥之走在側旁,忽聽見戲院後練唱的兩個姑娘在練《糙花仙子》。

  雲珠的眼瞬也不眨地看著,忽然開口說:“若能有個糙花仙子那樣的大寶箱,日日都能聽戲,看小人兒跳舞,該多好。”

  這突如其來開口說的一句話,將溫彥之打在原地久久不得動彈。

  像寒冬冰封后的第一縷春風,亦像久經乾涸的土地偶遇第一滴露水,他站在巷陌中,忽而百感交集。

  悵惘中,他慢慢蹲下,拍拍雲珠的頭。

  “雲珠想要,小叔給你做。”

  “那你究竟為何要給你的鄰居買房子?”周雲川反覆問來,已然要失去耐心。

  溫彥之答:“下官正好有套空宅而已。”

  周雲川想把驚堂木摔在這呆子的臉上。

  正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時,下面稟說:“大人,鴻臚寺卿來了。”

  周雲川皺眉,站了起來,垂眼看著堂下的溫彥之,“……來得倒快。”

  “下官拜見周侍郎!”溫久齡幾乎是一頭扎進了刑部大堂,在看見兒子的那一瞬,老淚縱橫,“我這逆子!給周侍郎添麻煩了!”然後在後面踹了溫彥之一腳,“老么,你還不快謝謝周伯父賜訓。”

  那廂溫彥之訥訥從善道:“下官謝周伯父賜訓。”

  周……伯父……賜……訓……

  周雲川臉色鐵青:本官沒有那麼老!本官今年剛四十有五,比你爹小了二十歲,和他不是一輩人!

  而溫久齡兀自攥著袖口拭淚,活活將自己降了一輩兒,也並不在乎:“下官斗膽請問周侍郎,我兒究竟犯了何事啊?”雖是在問,卻是捧著心口,一副周雲川一將罪狀說出來,他就會厥過去的模樣,“……下、下官在家,日夜提心,茶飯不思,肝膽相懸——”

  “你自己問問你兒子!”周雲川連忙打斷了他,頭疼道:“溫大人,此處是刑部大堂,你身兼鴻臚寺卿、太常寺少卿等數職,想必很忙,到司部來怕是不方便罷。”言下之意,是這不合禮數。

  溫久齡淚眼汪汪地凝視著周雲川的雙眸,十分感動:“事到如今,周侍郎竟還會體恤下官的苦楚,下官老臉沒皮!”抓起溫彥之的手,悲慟道:“然,逆子犯事,乃父之過,下官亦必須來周侍郎面前,共聽訓斥!周侍郎不必顧忌下官臉面,只管訓!”

  神情之誠懇,非常堅決。

  周雲川聽見自己牙咬得咯咯響,誰必須你來了?

  而且我這是在審案子呢不是訓娃娃!

  周雲川道:“溫大人,刑部斷案,外人不可干涉!”

  溫久齡涕淚,連連告罪,又狠狠看著溫彥之:“你這逆子,究竟為何被抓進來!”

  溫彥之看入老爹的雙眼,半晌,道:“被抓進來時,令史大人也未說兒子是什麼罪。”

  周雲川一凜,正要說話,卻聽溫久齡大哭一聲:“混帳!令史大人怎會枉顧朝廷法度無由拿人!”

  眼看溫久齡要把水攪渾,周雲川怒道:“溫舍人所犯之罪,乃是售賣童娼!”

  “已定罪了?”溫久齡捂著心口倒退兩步,右手顫抖地伸向前:“作孽啊!我的兒啊,你說你學什麼不好,要學那紈絝的混帳之事啊!”

  “兒沒做過。”溫彥之扶住老父。

  溫久齡一巴掌扇在他腦袋上:“還說沒做!朝廷禮法鏗鏘,周侍郎既說你所犯之事乃‘罪’,必然是證據確鑿,又豈能叫你抵賴!否則多少言官會在御前彈劾周侍郎啊!”隨即拉住周侍郎的衣袖:“周侍郎,你說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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