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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寂表情有點呆滯,但是很快回過神來:「夠了夠了,用的藥材又不用錢,再說我在你們這兒已經吃住那麼多天也沒付錢,豈不是欠你們更多錢,夠了夠了。」

  阿牛的臉又紅了:「大夫你人真是好。」

  李寂哈哈了一下,然後問道:「不過阿牛啊,我之前好像聽說你們這兒出了樁大事,稅銀失了。有句話我已經憋了很多天,你們是不是之前有人告訴我的搶稅銀的人?」

  阿牛的臉還是紅的,不過眼睛很直率。李寂猶豫了幾天到底如何盤問對方,阿牛雖然憨厚,人卻不傻,山里人都擁戴他。直到前一刻,李寂才決定乾脆單刀直入。

  阿牛想了想說道:「搶銀子的人是我們。不過大夫你不用怕,萬一有什麼事我們一定會派人把你送出山,你跟我們沒關係,不會有事的。」

  「我倒不是怕自己有事,我只是好奇。你們為什麼要搶稅銀?搶了做什麼用?我看你們沒一個拿著銀子花的,又幹嘛要冒險搶稅銀呢?」

  阿牛直直望著李寂,好像在考量他到底有幾分可信心,最後他才說道:「要不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我們也不會動手搶官家的銀子。實在是這世道,容不得我們窮人,我們才不得不幹這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知道,之前就聽說你們這兒州官不太好。」,

  「那些狗官有哪個是好的?一個個恨不能榨出我們最後一滴血……算了,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以前的事提了也沒意思。」

  李寂看出阿牛的戒心,微笑著:「搶了稅銀,你們可就是犯了法了,其實如果向上面的官員告狀,可能比現在好得多。」

  「你以為我們沒試過麼?我們之前早就推舉人告發那些狗官,可是不是在路上就被人殺了,就是趕到京城卻被痛打一頓說我們污衊朝廷官員。要不是走投無路了,誰想這麼做啊?後來又發了洪水,鄉親們更難了,那幾天不知道多少人慘死在水裡,可是誰來問過誰來管過?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啊。幾個鄉的男丁一商量,沒有活路可走了,這才……」

  李寂沉默了許久,才又說道:「可是你們這個樣子也不是辦法。我聽說了,朝廷已經派人下來,你們是個死罪啊。」

  「死罪就死罪吧,活不下去了。」

  「那我看你們也沒用那些銀子,這不是得不償失麼。」

  阿牛眼光有些游移:「也沒有用到銀子的時候。」說完突然站起身,「大夫我走了,我看看黑狗去。」

  李寂止了話:「好的。」

  看著阿牛的背影,他嘆了口氣,朝這才端出茶水的阿南說:「你查到銀子放在哪兒了吧?」

  「查到了。不過少爺,我們該怎麼辦?回去然後找人殺進山里麼?這地形我們都熟了……」阿南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們不是大jian大惡的人……還是派人勸降吧。你送信給李大人,讓他派人來,順便帶上年豐的首級,以取信阿牛他們。」

  「是。」

  第六章

  李寂怎麼也沒想到,阿南傳出信的第三天李承賀入了山,隨行的還有皇帝陛下。

  李寂直了眼。

  這年頭都流行皇帝滿街跑麼?請問其他州縣怎麼辦?

  言邑少言少語,但是李承賀言語中的恭敬讓鄉里人不敢對這個不明身份的人士小覷。

  在李寂的目瞪口呆,其餘人等的謹慎害怕目光中,李承賀提出了要與阿牛見面的要求。當時入山的,除了言、李二人,就只有另外四名隨從。李寂認出,那是與李承賀同為隨侍的宮中侍衛。

  傳說中的微服私訪如此輕率麼?李寂汗流浹背。

  談判的時間比李寂想像中的短,才一天功夫雙方就達成了協議。李寂本來好奇萬分地想要知道結果,但是言邑走出房間遞過來的眼神讓他閉上了嘴。

  好吧,原來說著「此事你要多多費心」的皇帝陛下主動把重擔挑了過去,那他還有什麼好問的呢?抱著這樣的想法,李寂作出了純善無知的表情。

  李寂很快得知其餘幾個州縣也有小股「流寇」肇事,有情報顯示,他們有意與忻州阿牛聯繫,以便取得稅銀作為起事經費。皇帝知道這一消息後才趕到忻州,搶在對方之前「擺平」忻州諸人,並決定親自率領各部,各個擊破流寇。

  本來依著言邑的心思,搞定了阿牛之後他立刻就想走的,結果卻被阿牛等人攔住,原因是「替百姓殺了狗官年豐的人我們要好好感謝。」聽到這段話時李寂在心中大叫「無恥啊無恥」,居然面不改色就把這功勞搶了下來。

  言邑出乎意料地答應了下來。

  當天下午,阿牛帶著百姓出了山,當天晚上,在阿牛老家隔壁的平地上亮起了篝火。在言邑的干預下,那場篝火有了東西吃,本來依著阿牛他們的決定,大多數人可能會圍著火堆烤地薯。還有一部分人連地薯也沒得吃,估計只有幫忙添添火的份兒。

  總而言之,最後那場篝火燃起的時候,也是一群如狼似虎之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時候。這是他們這許多年來第一次吃到肉味。

  李寂也被送了一盤子肉,不過看到少鹽的白水煮肉後,糙食性的李寂隨即就把大部分的肉分給了身邊咋巴著食指兩眼水汪汪的孩子。得到孩子天真可愛的笑臉後,李寂摸了摸自己餓得癟過去的肚子:回去之後要好好補補了。

  同時他也打定主意,今天就好好蹲在自己房裡睡覺吧。餓的時候干任何事只會餓上加餓。

  當然,這一微小的願望最後也在現實面前擊得粉碎。在阿牛和黑狗半推半拉半拖的「武力威脅」下,李寂最後被扯到了火堆旁邊,生生地按在言邑身邊。據說是阿牛覺得「你們應該比較說得上話」。李寂尷尬地看著面不改色的言邑,深感裝成不認識是多麼可恥的一件事情。言邑卻似乎沒有任何障礙,自若地聽著阿牛的介紹,然後以陌生人的方式微笑:「李大夫真是古道熱腸啊。」

  李寂不得不客氣兩句「哪裡哪裡」,說出口時感到無比的彆扭。沒想到一貫容顏可怕的言邑也會露出這樣虛偽的表情。

  很快的,鄉親們拿出了自製的米酒。渾濁的酒色和澀苦的味道讓李寂暗暗好笑,一心想看著言邑出醜,結果言邑一口飲下,仿佛喝的是什麼瓊漿蜜辱,李寂很快想了起來,言邑還是寧王的時候,曾轉戰邊疆,與戰士同飲馬血,同食糟糠,比較起來,現在已經是待遇「非凡」了。

  言邑轉過頭來,向他敬酒。火光熊熊中,他似笑非笑,李寂心裡一凜:難道我的心思被他看穿了?

  結果言邑只是勸了一碗酒後,就又回過頭與李承賀說話。

  耳邊歡聲笑語,歌聲入耳。淳樸的鄉人唱著自編的歌謠,圍著篝火笑著跳著,每個人臉上都是希望與光彩。李寂大笑著用手裡竹筷打著拍子,忽然覺得這一趟走得真值。

  鬧了半個時辰樣子,人們忽然漸漸安靜下來,都注視著同一個方向。微醺的李寂轉過頭去,就看到幾個青年搬出了一張皮鼓。這張皮鼓需用四人才能合抬得動,比尋常人家的水缸還要大上幾分。李寂一愣,輕聲問坐在另一邊的阿牛:「這是什麼?」

  阿牛滿面笑容:「這是祈福鼓,是我們村里用來祈願風調雨順的祥物。」

  李寂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小伙子們把鼓抬到眾人之中後就退了下去,那偌大的鼓躺在那裡,就如同泥土躺在地上,安安靜靜。

  所有的聲響都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那個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一個老者慢慢走到了鼓前,李寂認出來那是原來的鄉執事,名叫沈金,就連阿牛在他的面前都乖乖低下頭聽他的話。

  沈金站在鼓前,與那鼓相比,他微有些傴僂的身軀如此的微不足道。

  然後沈金拿起了鼓槌。在火光下,他敲起了鼓。

  鼓聲如雨一般傳來,細細密密,所有人都肅穆地聽著。那鼓聲越來越響,在人們的心中也敲得越來越響。

  沈金閉上了眼睛,火光下只有他的手著了魔似地飛舞著,偏偏鼓聲的頻率並不高,仿佛配合著人們的心跳,把血液燃燒。

  李寂新奇地看著這一切,轉頭向言邑的時候,他高興地發現書邑同樣以完全茫然的神情看著敲鼓者。

  這樣頗有些雜亂的鼓聲之後,另一個聲音慢慢起來。那是阿牛的歌聲。

  他的聲音蒼涼如大地上的風聲,慢慢地唱著:

  日暮風吹 泯泯湯湯

  以承天澤 煌煌炤炤

  眾人的聲音也和著那簡短的歌謠:以承天澤 煌煌炤炤。

  李寂不由得也肅了面容。

  然後鼓聲停了下來,沈金執著鼓槌恭謹地走到言邑面前,慢慢跪下,把槌交給了言邑。

  言邑微微一愣,就聽到沈金說道:「遠方來的貴人,請您為我們祈福年壽。」

  言邑笑了笑,接過了那鼓槌,走到那鼓的前面。

  火光熊熊,紅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言邑顯得如此威武不可侵。他執起槌,緩緩在皮鼓面上落下。「咚」一聲,帶著空氣的震動那鼓聲入了人們的心,沉沉的仿佛帶著千年的塵土。人們屏息著,那槌又落下,然後漸漸疾了,如馬蹄馳在春天的原野,帶了點輕快足音,人們的精神被振奮了。到最後,仿佛火光都隨著鼓聲一起在跳動,每個人的心臟都合著那節拍。

  鼓聲忽然停了,四周還是安安靜靜,只聽得言邑的聲音唱著:祈年孔夙 旻(讀「民」)天浩歌

  奕奕山危 順彼長道

  敬恭神明 以佑我陳

  他的聲音並不響,偏偏卻蓋過了所有人,每個人心頭有種顫慄,那個人似乎生來就應該站在天地之間,唱著這樣的歌謠。他的聲音似乎能動搖天和地,其實只不過是動搖了他們。

  只唱了一遍後,言邑就住了嘴。鼓聲又響了起來。

  火光里,可以看到他有力的臂膀的起伏,鼓皮震動著,仿佛還帶著那歌謠的餘韻和魔力。

  這是祈福的鼓,每一個聲響都帶著堅定的信念和意志。那個人站在火光的前面,站在天與地之間就這樣擊著鼓。

  每一下,都擊在人們的心上。

  直到鼓聲息了,都沒有人動。言邑把鼓槌交給沈金的時候,周圍才響起一陣歡呼。

  李寂一陣暈眩:多麼奇怪,眼前這個奇怪的人物就這樣馴服了一切。

  言邑轉過頭看著李寂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了。那笑容裡帶著最深的驕傲。

  當天言邑被塞與李寂一同睡,據說是因為村子裡比較好的房子只有那麼一間。言邑是大官,李寂是大貴人,於是乎就這樣被塞到了一起。

  李寂聽說這個消息後,全身都發毛。他陪笑著對阿牛說:「兩個人睡不自在,阿牛不然我跟你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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