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進府之後,李承賀很快就離開了,年豐正在派人「為大人指路」,卻被李寂拉住,留下幾個縣官面面相覷。

  年豐站在下首,看著這個傳說中的欽差大人端過小暖爐,滿意地抖了兩抖,再打了個呵欠後,才又喝了一口茶。年豐忽然想到了京城的傳聞,聽說這個年輕的官員短短時間就受到提拔,而且原因不詳,也沒表現出如何的精明幹練,只算是不過不失罷了。不知為何,皇帝幾次三番地升他的官。關於這位李大人最大的一個傳聞就是「每日必要打上十次呵欠,樣子看起來憊懶得不得了」。

  從見面而言,這話倒是有幾分可信之處。

  李寂喝了一口熱茶,滿意地大大嘆了口氣後才說道:「這鬼天氣,也真是冷啊。」

  年豐心想你把我拉進來就為了說天氣麼,一邊同時微笑說道:「是啊,今年特別冷些。」

  李寂又喝著茶,順便搓著手。他如此這般倒不打緊,讓年豐當場尷尬,心裡閃過無數念頭,就是不知道欽差大人到底是想幹嘛。過了很久也不見坐在上面的人吭氣,年豐壯著膽子說道:「不知道李大人有什麼安排呢?需不需要下官把情況介紹一遍?」正在呈上情況記錄時,卻見上面那個快趴下的大人揮了揮手:「不用不用,等李承賀李大人回來再說吧。」

  年豐立刻明白過來,不管這位李寂大人在京城如何能幹,這次下忻州的事是由李承賀負責了。看著搓著手的李寂,年豐生起了微微小覷之心:年輕人到底是心浮氣躁,辦不得大事的。

  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滅了,年豐提醒自己:能作上欽差的肯定也不是吃素的,沒兩把刷子怎能受皇帝的重用?小心撐著萬年船啊。

  不想連著兩日,只見李寂每天昏睡,睡飽了也曾向年豐要了當地年報來看,但聽聞服侍的侍女說那李寂多數隻看兩頁又打起瞌睡來,半眯著眼睛才能看到一頁半頁的。倒是李承賀,這兩天每天在城裡轉悠,常常出入茶市等熱鬧場所,還有幾次竟甩脫了跟班的人。

  年豐心中起了疑竇:按理當今皇上是一等一的精明人,他的眼光會不濟到看錯部下麼?可是李寂的這個反應又教他如何解釋?

  疑竇越滾越大,害得年豐每天都睡不好,對李寂越加的關注,卻怎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第三天,年豐設宴,款待從京城來的兩位大人。

  那天所有人都到齊了的時候,兩位李大人都沒有露面。年豐原本是要陪著兩人的,但臨時被管家叫去準備宴席的事,等到發現重頭人物居然沒出現時,已經是所有人都落坐的時候了。

  正要去相請,看到門口進來兩個人。期待中的兩個人物出現了,年豐連忙過去迎接。李寂微笑著向他回禮,年豐注意看了一眼李承賀,發現原來老是像一條忠誠的狗般的武官今天神色有點奇怪,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似的,眼神居然有些懶散。

  年豐微有些不解,但是也沒多想,就請了兩人上座。李承賀坐下的時候,李寂卻沒有動,只是微笑著朝年豐說道:「年大人,我有點東西想讓您過目。」

  年豐心中有些警訊,心想著這人想幹嘛,卻見李寂拍了拍手,從門外走進一個長得敦厚老實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朝李寂行了一禮,沒理會其餘各色人等,然後從懷裡拿出本小冊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李寂。

  李寂把冊子翻開,再度微笑著遞向年豐:「年大人,請。」

  年豐看不出那笑容下面是什麼,帶著點猶豫地把眼光投到那冊子上,臉色大變。燭火照著他的臉,映得他面無血色。

  那上面,一筆筆,儘是自己歷年來州府的開支以及與朝廷各項撥款的對比。

  讓年豐臉色大變的理由是:每一筆開支都與他之前給李寂看的帳面不同,那一筆筆全是烙在自己心中的數目。

  李寂拿起席上用來漱口的茶水,一咕嚕就喝了下去:「雖然年大人做假帳花了很大心血,不過李寂來之前已經查過歷年包括大人前任的各項開支,再加上人口數以及戶數等等,早已經有了新的數。再加上我這位僕人早已比我們先到一步四下打聽,趕在大人『毀屍滅跡』之前調查了忻州各縣的情況。其實大人要是早跟我說一聲,就不必大花力氣做帳了,反正做了也沒用。」

  年豐的額頭有青筋直顫,緩緩抬頭看著還是懶散的李寂。

  「年大人也挺了不起,把朝廷這次用於賑災的糧食抬高價格賣出,另外在藥材方面也大賺了一筆。當然年大人手腕通天,之前已經在京城做好安排,倒也是滴水不漏。要不是因為這次大人逼得人狠了搶了稅銀,天高皇帝遠倒也奈你不得。」李寂微笑著朝他舉了舉茶杯。

  年豐陰沉著臉,在場所有官員都作聲不得。事實上此事人人都知曉。連日來所有人串通著在欽差面前演大戲,卻不知道在欽差的眼裡,自己早已經如同丑角,一舉一動都讓人清楚洞悉。各縣官全都看著年豐,不知道他會如何。

  年豐冷笑一聲,拋掉了手裡的冊子:「既然兩位大人都已經知曉,那就怨不得下官不客氣了。」

  眾人一時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有李承賀微笑安然坐著。年豐的心一緊,大呼一聲,就聽到廳門被踢開的聲音,冷風呼啦啦吹了進來。一時刀影閃動,廳內湧進無數黑衣人,他們原來都是州府里的駐兵,個個手持兵器,全都如視著瓮中之鱉一般看著中央兩人。

  一時鴉雀無聲,那些下屬官員中甚至有顫抖起來的。他們並不知道廳堂周圍有伏兵,這時才醒悟過來,自己要麼得背「一同謀害欽差」的罪名,要麼就是被年豐一同滅口。

  眾人牙齒打架的時候,李寂卻拍了拍手:「年大人果然膽大包天。想必早已經打算好了這一招殺人滅口吧?大人上報朝廷時只需說是我們兩個被流寇所傷,朝廷一下子拿不住你的把柄,也不能奈你何。這會兒功夫足夠大人你盤算要逃還是要躲了。大人的算盤真是精,難怪帳做得也不錯。」

  年豐的右眼皮一直跳動,李寂說出了他的心聲。問題是,既然李寂早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打算,他又有何對策?年豐陰沉著喝道:「就憑你們兩個,要料理掉還不容易?」

  李寂又喝了一杯茶:「不過年大人忘了一件事。」他慢悠悠拾起頭。

  年豐心中一冷,李寂的眼中映著那燭光,紅彤彤地懾人。他定定心神,退後一步手一揮道:「都給我殺了……」一句話沒說完,聲音卻停止了。

  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只有李承賀站了起來。

  他慢慢地走向年豐,血光灑了他一身,年豐的頭顱在地上滴溜溜打著滾,身軀這才慢慢倒地。

  李寂嘆了一聲:「你不需要太防備我和李大人,你認錯敵人了。」

  那個之前被所有人忘掉的青年男子手持寶劍,把劍慢慢收回劍鞘,然後再把劍遞給了李寂。冷光一閃,最後一滴血從寶劍上滴落。

  李寂的身上被鮮血濺到,俊秀的臉上也全是殷紅,他卻只是微笑著抬起手,舉起劍:「這是皇帝賜下的寶劍,今天我們領了皇帝的權威,上懲貪官污吏,下罰叛黨流寇。你們誰還要來試試這把劍的厲害?」

  火光一閃,是風吹動了燭火,火光里李寂帶著溫和的微笑,看起來卻說不出的詭異,他的手穩穩地持著那劍,腳下就是年豐猶未閉目的頭顱,他的眼無神地看著李寂,仿佛帶著無盡的咒怨,帶著血的髮絲被夜風吹動,陰冷爬上了每個人的心。

  呼啦啦,李寂的身邊跪下一大片,全是一下被震住了的官吏,個個叫著「大人饒命,下官該死」。

  李寂微笑著,與帶來的僕人阿南交換了一個眼色:擒賊先擒王,承其不備這招果然管用。

  李寂看準的就是忻州上下唯年豐馬首是瞻,一旦殺了年豐,別人也就沒了士氣。

  一擊奏效。

  第二天,李寂一邊開官庫糧倉賑災,一邊命原本駐在鄰州的駐軍立即趕來,將年豐家產充入國庫。另一方面,對於前一夜求饒的諸人,除了削去原官職之外,並無多傷人命。

  七天後,李承賀留在忻州主持大局,而李寂帶了阿南單獨前往傳說中「流寇」聚集之地——忻州之北的迤山。

  一身書生打扮的李寂很快就進入了迤山,主要是因為他之前向宮中太醫討教的幾手醫術和隨身帶著的藥材。李寂當年遊歷各地時,曾自學過些醫術以備路上之需,稍通岐黃。此刻,這點點本領居然起了大作用。事實上雖然叫作叛軍的那批人搶到了銀子,但由於朝廷封鎖通往當地的道路,山中藥糙奇缺。李寂的到來雖然讓人心生疑惑,不過比較而言,性命更為重要。不過是個區區書生,又能鬧出什麼大亂來呢?

  李寂包好了藥,遞給一位老婦人後,喘了一口大氣。

  自從聽說山里居然有一位略懂醫術的年輕人之後,來的人是源源不斷,多到李寂就算是想打呵欠都沒了空,只能翻幾個白眼。不過這回李寂是出奇的耐心。

  當然,任何人看到一大群面黃肌瘦飽受摧殘的百姓,有點良心的都會特別耐心一點。

  李寂甩了甩手,只覺酸痛,這年豐倒好,死得乾淨,留下一大堆事情。小小一座迤山人雖不多,卻是整個忻州的縮影。這次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整頓這爛攤子了。

  門被敲了敲,一個赭衣男子走了進來,李寂朝他笑了笑。

  說來也奇怪,本來以為很難見到的人,居然這麼快就見到了。眼前這個赭衣的男子就是「流寇」的頭頭,名叫阮阿牛。

  李寂入山的第二天,這個別人嘴裡的「阿牛」就找了上門,原因是他弟弟患了痢疾,卻找不到大夫看病。李寂於是開了幾個方子,那個叫黑狗的年輕人開始見好了。

  阿牛這個名字聽起來憨實,擁有者也的確是個老實木訥的男人。雖然對這位外來的大夫有點戒心,可是天生他就冷不下臉玩什麼「軟禁」啊「監視」的把戲。李寂看到他就想笑。事實上面對一個眾人的首領,本來抱著「這人一定很嚴肅」的期待時,結果只看到對方紅了半天臉,支支吾吾了半個時辰後才輕聲輕氣說出一句「大夫,你走動時小心」然後落荒而逃的景象後,任誰都不能不對這年輕人心懷好感。

  阿牛小心翼翼地坐下,如對著天神似的對李寂說:「李大夫,我弟弟還要吃多少天的藥啊?」

  「看看吧,身體好了就不用了。」

  李寂一邊示意阿南去泡茶,一邊微笑安慰滿臉擔心的阿牛。

  阿牛於是開始把手伸進懷裡,掏啊掏的直到李寂滿懷好奇之後,才看到他摸出一個小袋袋。那袋子已經褪色,看來是個錢袋。然後對方又伸手進袋子裡,再度好不容易才摸出十幾個銅板,臉紅著遞給李寂:「李大夫,這點錢您先收下。我知道一定不夠,等我籌到錢再補給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