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的冷,而且可愛的小漸還不在身邊。本來紅袖添香夜讀書是件美事,可是今年的冬天李寂大人卻只能夜夜空對冷月,抱著寒裘不能成眠,早早爬起來就得呵開凍筆埋首公文堆中,有時弄得不好還得跑到六個州去「實地指導」,再趕著北風的腳步匆匆回到京城繼續處理公文。這等慘無人道的苦事,李寂大人恨不能對月長嚎。可長嚎歸長嚎,在周伯的一雙火眼金睛之下李大人還是乖乖地坐在案前努力發揮光與熱。

  這並不是讓李寂大人最難過的事情,最難過的事情是……

  上茶樓……

  這件本來讓李寂大人開心舒暢的好事,如今已經成了酷刑。對,大家沒有想錯,之所以從好事變成壞事,全都是因為一起上茶樓的人不同了。

  每個月總有兩天,李寂大人無論多忙,都得抽出一咪咪時間陪同皇帝陛下偷偷摸摸上茶樓。美其名曰「公幹」的日子,是李寂最難熬的時分。

  這一切都在秘密下進行,任誰都想不到,貴為天子的言邑與區區七品官員的李寂居然「暗通款曲」已久。

  其實每次言邑與李寂在茶樓做的事情非常非常單純,不過是喝喝茶聽聽閒話罷了。言邑總是要上一壺龍井,慢慢啜飲著,豎起耳朵聽那外面人聲鼎沸。坐到太陽照不到那個角落了,就起身走人。然後就會詢問李寂,問題從大如「最近各州情況如何」至瑣碎的「菜價真的漲了麼」。第一次被言邑問到這些類似問題時,李寂苦下了臉:「臣……了解不多……」正推諉著,對方塞來一塊令牌,言邑高深莫測同時又仿佛了如指掌的表情:「我賜你這塊令牌,以後每月與我飲茶之時你說的任何話都不需要負責任,就算你大罵當朝天子,我也只會當成沒聽到,如何?」

  李寂的視線無比驚訝地對上了天之驕子的他。言邑則接收了他的無比驚訝。然後李寂愣愣看著仍握在對方手裡的令牌,執著令牌的手指堅定而固執。

  李寂吞下了所有驚訝,收下了令牌,默默彎下了腰:「臣領旨。」

  這是第一次,他心甘情願地對面前這個人彎腰。

  這個人,是要自己當他的一雙眼睛罷……

  言邑看著對方彎下的腰,第一次發現李寂即使低頭,依然有著幾分驕傲的樣子。他選擇了相信面前這個男子,相信他在眾多文臣當中,是個耿直而聰明心細的人。只希望對方不要辜負自己的信任,不要讓他逮到有負所託的時候。否則,他也絕不會客氣。

  就這樣,開始了秘密「約會」的時間、

  言邑看著對面的李寂,忍不住笑了。對方裹在厚重的棉襖中,手裡捧著個手爐拼命抖著。雖說京城這兩天冷了不少,不過冷成李寂這副德性,恨不能把一身骨頭抖散的倒也少見。他也不過穿了件夾襖,李寂的臉卻已經要淹沒在那厚襖裡頭了。他一邊笑著,一邊示意李承賀命人移幾個暖爐過來。

  李寂繼續抖著,那個「謝」字都是抖成三截才完整地發出來的。言邑大笑:「李寂你是南方人是吧?這麼畏寒?」

  李寂怨懣地要一眼瞪過去,想了想罷了,雖說每個月這個時候,他們倆慣例不分尊卑,但還是小心點好,軍旅出身的男人,誰知道他心裡到底是真不在乎還是暗自記仇呢。他一邊捂著手爐一邊說道:「言爺英偉,李寂身子單薄,到底是比不上的。」一邊暗暗嘀咕,哪個人想得出在這麼淒風苦雨的時候出來飲茶?也只有面前這位「英偉」的皇帝陛下了。

  言邑轉頭看著打著窗欞的小雨,忽然嘆道:「天氣一陣比一陣寒,不知道那些受災的百姓如何了。」

  李寂機靈答道:「聽說官員們都挺盡責,應該是不需擔心了。」

  「是麼?如果個個都如你這般機靈,當然不用擔心。」言邑伸出手,掬了一手細細的雨絲。

  李寂看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發了個寒顫,就這麼光看看都覺得冷啊。

  說起來,言邑平時雖然表現得無比勤政愛民,他卻總覺得怪怪的。在朝廷時看著言邑低垂的眼,那眼睛裡可是沒有一點溫情啊。李寂暗暗嘆息著,除卻了當時接到令牌一瞬間的感動,仔細想來,自己好像吃了不少虧。何況自己「名義上」可以隨便說啥,可是真能這麼幹麼?傻瓜才如此呢。再加上即使諫言再多,決定權還是在人家那裡,說來說去,自己小小七品官的話還不是跟放屁一樣?抵個屁用?

  越想越冷,他連忙大大喝了一口茶,溫溫的水下肚,才添了點暖意。

  言邑看著對方的樣子,笑意又襲上心來。李寂平時少言少語,多數時候糊弄來糊弄去,心裡卻精明得很。看見這樣的人居然露出少有的少年模樣,怎不叫人看笑了眉眼?

  正當兩人相對之時,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悄聲說話,言邑的臉扳了起來,李寂則怔住了。

  「聽沒聽說忻州那邊有人造反?」

  「聽說了,好像還不小是吧?」

  「這倒沒聽說,應該是只有一個縣的事情吧。真奇怪,京城裡反倒沒什麼消息呢。」

  「切,這批狗官,欺上瞞下的事情可是一流拿手。」

  「哎,忻州那邊也真是慘,聽說死了好多人呢。」

  「嗯,都餓死的,難怪要造反了。」

  「嘿,算了算了,不提不提。對了,前幾天你是不是去百花樓了?怎麼樣?那青兒的功夫是不是很銷魂?……」

  說話向風花雪月發展,言邑與李寂的視線交會,想到的都是忻州前不久報上來的「流寇」事件……

  李寂的臉白了。不會吧?如果真發生些什麼,州官怎能不報?

  容不得他細想,言邑早已經拍案而起。那張臉比窗外的陰天還黑上三分。

  李寂忍不住再次嘆氣:這種事情本來輪不到自己操心不是麼?為什麼言邑身後那個李承賀露出了向他求救的神情呢?一邊想著,他一邊低聲對言邑說:「小道消息,不足為信。還是待消息確實了再說吧。此刻發脾氣也不過是惘然。」

  言邑看了他一眼,轉身朝樓下走去。

  第五章

  臘月寒冬,忻州傳出匪訊,當地有流竄的匪徒到處搶劫旅隊。這消息一開始傳到京城時,當地州官僅僅以「小股匪徒」形容。但是緊接著,當月十日,就在李寂與言邑在茶樓聽說「造反」消息後的一天,當地又傳來一條消息,讓本來已經震怒的言邑更加大發脾氣。這「小股匪徒」搶去了盧州送往京城,途經忻州的一批銀兩。這批銀兩正是盧州要送到宮裡的一批稅銀,總計四萬三千兩。

  滿朝震驚。

  李寂坐在車中,不住搓著雙手,早晨從驛站搬出來的腳爐和手爐早已失去了效用,冰冰地浸染著周圍的溫度。

  此次李寂大大「露臉」,被欽點前往忻州調查稅銀遭劫之案,同行的武官是李承賀。兩人臨出行前的那一天,言邑特地把李寂叫到宮裡,微笑說道:「承賀兩年來沒露出笑臉,這次讓他去忻州,主要是讓他松松筋骨,但是案件的事情,還要李寂你多多費心。」那張笑臉,看起來真的跟狐狸沒啥兩樣。

  換言之,派這個武官出來是專門讓他遊山玩水的,李寂這個文官才要赤手空拳對付那些窮凶極惡的「流寇」。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李寂日行一嘆後,回家鬱郁地收拾了行李。當然,他的管家大大地興奮了半天,說是自己的少爺終於被重用。還連夜到城外北郊有名的定寧寺求了一道平安符,再逼迫家裡瞌睡的小侍女小青三更爬起來制了個香包,把符放進裡面,然後再偷偷摸摸爬到李寂床前把香包放進他的官袍里……

  當然,正在數著山羊的李寂還是看到了。

  心裡微微的暖,李寂沒有聲響。只是在周伯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後,爬起身把那香包握在手裡。溫澗的絲綢摩娑著手指間,一點點化開來,纏到了心上。

  房間裡很暗,李寂睜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原來似乎清楚的未來也同樣暗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著,讓李寂甚至看不清前路。

  他嘆了口氣,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只是糊塗蛋,將來或許也會這樣糊塗下去吧……

  這樣想著,握著香包,閉上眼,最後他竟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李承賀早已經在他家廳上候著了,帶著御賜的寶劍,微笑地看著打著呵欠揉著眼睛爬將出來的李寂李大人。

  兩人隨便哈哈後,即刻到吏部知會,然後出發。

  李承賀從車外探進半個頭來,笑著看著猛烈顫抖著的文官:「李大人,要不要在前面驛站再歇歇腳?」

  李寂有點青紫的嘴唇顫抖著:「不用,越早到地頭越好,不用管我。」

  李承賀猶豫了一下,想想對方好歹是個成年男子,便縮回頭去。

  李寂狠狠地跺著已經凍成一根一根柱子般感覺的腳尖,早一天到就能早一天縮到溫暖的屋內作烏龜啊。

  天氣這麼冷,為什麼會挑這個時候行動呢?他半真半假地暗地埋怨著,又把手指藏進了袖管深處。

  言邑看著窗外的雪花。

  自從那兩個人離開後,京城就下起了大雪。夜裡降下的大雪遮了一天一地,陰沉沉的天空望出去也如同堆著盈盈欲墜的大雪一般,整個世界都被安靜地裹在壓抑的世界裡,好像有陰險的視線從厚厚的雲層之中探出頭來,看著這世界的一切。

  仔細看著手裡的摺子,他好奇那個老是憊懶模樣的李寂在離開京城時,心裡到底有什麼打算。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想法,才在臨走時斷了李寂想要依靠承賀的念頭:他想看看李寂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個人的懶和眼睛裡偶爾閃過的光芒,充分燃起了他的好奇心。不過,即使如此,必要的防備措施還是不能少的。

  這樣想著,言邑攤開了紙張。

  把骨頭狠狠抖了五天後,快馬加鞭的一行人馬終於到了忻州。李寂感激地看著腳下的實地,只恨不能趴到地上拜拜,但是下車的時候,他的眼前一片搖晃,還是沒有踏上實地的感覺。

  他發誓,以後絕對不再坐這麼長時間的馬車了!

  這樣發誓的李寂似乎忘了,怎麼來的怎麼回去,要回京城,還是得坐馬車……

  迎上來的忻州父母官們一臉惶恐,打頭的先自我介紹:「下官年豐,兩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李寂記起了這個人,事實上這麼個喜慶的名字要讓人忘記也頗有些難度。他微微行禮,李承賀卻按劍直行,並沒多搭理那年豐。

  年豐的額頭有點細汗,這在寒冷的天氣里看起來有點古怪,李寂看在眼裡,隨著年豐走進了州府。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