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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寂快快樂樂地開始收拾行李,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再留在工部了。前一日侍郎拍拍李寂的肩膀說道:「李寂,以後再想找到你這樣的抄錄快手可就難了……」嘲弄之意盡在語中。

  李寂聽了,樂在心中,臉上卻依然平淡的樣子:「大人過獎。」

  侍郎大人一口氣憋在胸前差點出不來:過獎?我沒獎你呀……

  李寂還真是個傻瓜呀——

  這一段逸事傳出後,眾人對李寂的評價又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那一晚,李寂喝了一瓶酒。那酒不好,辣得燒人,李寂才抿了一口腳步就浮了起來,對著月亮啦啦地哼起了小調。舌頭有點大,風吹得那聲音一點也聽不清楚。不過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月亮都拉了塊雲朵遮住臉:太駭人了……笑得臉都扭起來了……

  傳說中嚴於律己更厲以待人的皇帝言邑此刻正在睡覺。

  偌大的殿裡燃著燭火,一點點輕微的光,幽幽暗暗的,被風一吹就慢慢晃動。

  空氣中有微微的香氣,是檀香的味道,輕輕地浮在氤氳里,添了一點厚重。皇帝從睡眠中醒過來,就看到一地的月光里,浮動著燭火的清煙。

  言邑翻了個身,所謂的龍床大而硬,所謂的皇城精緻得沒有一絲人味,想起烽火里的日子,言邑嘆了口氣。

  又夢見騎著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往下望,夕陽如血,黃沙萬里,鋪到天涯盡頭。有蒼鷹在天空搏擊,長長的尖厲叫聲催得人斷腸。

  可每每到那時,心中卻生出別樣的情緒。

  所極目處,是我的天下。

  而今,對著一池冷月,怎不叫人懷念?

  那樣漂浮的情緒只一瞬,很快的,言邑就閉上了眼。還能睡一會兒,雖然人已經不在戰場,但每一天的生活還是如同作戰一般,需要全力以赴。

  很多年前,母親曾說過自己的性子太「好戰」,但是如果生活沒有了戰爭和爭鬥,將會是多麼的乏味啊。

  言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言邑上朝之時下令整肅各部。

  朝下眾臣面面相覷,明白皇帝這次發難,是要將原來的舊黨徹底清除。眾臣之中,有神色激昂欲一展手腳者,也有眼神遊移暗覺大事不妙者。

  命令下達的第三天,各部侍郎即將部下有瀆職、劣績的名單報上。工部自不例外。

  李寂這幾天的日子不太好過。

  其實朝中之事於他並無多大關聯,他雖憊懶,於朝中也只不過是個小角色,區區見習而已。可惜身邊之人長吁短嘆日夜不寧,弄得他的心情也好不了。

  原因當然是因為皇帝下達的那道命令,弄得人心惶惶,侍郎大人每天來回巡查的次數加了不少回,每回那雙眼睛都如毒蛇似的左右掃視,誰都明白他是在找軟柿子開刀。

  由於李寂給人「與世無爭、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其實就是沒有利害關係,可有可無的人種——這幾日開始,他不得已被迫充當「多人知音」的角色。

  「侍郎大人一定會把自己的錯都推到我身上背啊……」說話的人是主事大人,原來侍郎大人的左右手,現在看起來可能會擔任新職「替罪羊」。

  「這回官職肯定保不了了……」說話的大人是司長大人,主事大人的副手,有望與直屬上司一起流放。

  「這回怎麼辦啊?我們的日子可怎麼過啊?」這位抱怨的仁兄官職小了點,不過管的事可比較多,正七品督給事中大人。

  「這回完了……不知道人頭會不會落地……」如此悲觀的仁兄是從七品給事中大人。

  ……

  拜皇帝陛下賜福,幾日間李寂與工部諸位大人的關係激進,一時成了人人歡迎的知心弟弟李大人。李大人傾聽之時下巴微垂,時時輕輕點頭,雙目中微有憐憫之色,加之無論什麼話題,事後問他李寂大人都會體貼地被告之「忘了」,於是人氣急升。

  ……其實李寂在私塾中學習到的一大神功就是在別人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題時會自動處於「自我保護狀態」,所謂的自我保護當然是指睡覺,不過李寂已經修煉到了不需閉目便可熟睡,一等對方停止講話就醒過來適時發出一時感嘆詞的地步。至於點頭……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打呵欠的人頸骨少了支撐,當然會時不時小幅度活動一下。

  可憐的諸位大人們全是十年寒窗飽讀詩書,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李寂這等沒出息的人物,自己讀書時則恨不能把書吞下去,自然不會有「打瞌睡」這一生活體驗。於是乎,李寂大人的酒錢有了著落:日日都有人請他喝酒。

  十五天後,各部侍郎將部下各人的情況報了上去,工部侍郎的名單也準時上達天聽,當然前面向李寂大人訴苦者紛紛中箭落馬,無一倖免。

  各部一片慘澹收場,活像過不了多久這裡多數人就會推出去問斬也似。

  事情卻有了突如其來的變化。

  各部名單中諸人很快被一一召見,皇帝派了六位親信對各部做了親查,並對名單中諸人的業績做了盤查。

  想著反正也快死了,沒準齊心合力能把上司拉下馬,各個官員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添醋時絕不含糊,要加油時非常用心。

  那一日,各部侍郎大人們除了心中無愧者,臉都是綠的。

  八月初,皇帝陛下又對各部的整肅下了詔書,其中吏部侍郎、工部侍郎不幸落馬,其餘各部多數是侍郎與臣下各打二十大板,小小責罰,各有幾位因情節嚴重故懲罰也重。中秋之前,有十三人被流放,其中包括兩位侍郎大人,有二人問斬。

  同時,各部新人也有了著落。

  我們的李大人榮幸地升任從七品給事中,從此開始了光榮的仕途生涯。

  聽說主要是工部諸人對李大人的能力和人品都大大褒獎了一番,其眾口一詞的程度好比之前對侍郎大人的惡意中傷,令皇帝不得不仔細思考要不要改善對李寂的印象。在言邑良好的記憶里,那個憊懶到當著他的面打呵欠的男人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大作為啊……

  聽聞看到聖旨的當晚,李寂所住的小小院落傳出了鬼哭狼嚎老猿泣血的吼叫聲。

  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八月十四,皇帝下詔令六部入宮赴宴。

  李寂得知消息後,冷冷一哂:打兩下摸兩摸,皇帝的權謀還真是了得啊。

  沒有錯,自從知道要長留在這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皇城後,李寂就與皇帝結下了不朽的仇怨。李寂需要樹立一個假想敵,才能出心中這口惡氣。念在落井下石在先的諸位同僚個個都是他的直屬上司,萬一得罪了他們給的小鞋能讓李寂終生難忘,而皇帝雖然是君,不過尚在雲端不能直見,言邑就光榮地擔任了這一假想敵的角色。

  目前李寂的目標是明年八月半能請假回家啊……

  哎,如果能把小漸接進京就好了……不過她一定會義正詞嚴地告知她要照顧重病在床的母親,而母親大人又經不起舟車勞頓云云,總而言之,小漸一定不會來的,說不準還會用力嘲弄他「你幾歲了還要我跟前跟後?」這麼一想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算了,明年回去的時候就跟小漸成親吧。

  李寂這麼盤算著,然後悲哀地發現,今年的中秋居然要跟自己討厭的一個人共同度過。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這麼感嘆時,李寂已經把六部數百人馬自動省略,只餘下皇帝陛下一人,真是念茲在茲,一心一意只思君王的忠心臣子啊。

  李寂終於發現進宮還是很有收穫的,在席上擺著的酒是名品「桂花蒸」,入口清香綿長,微有桂花的芬芳。傳說中最好的桂花蒸應為五年陳釀,多一年則味陳,少一年則浮淺。李寂喝下第一口時,已經陶醉了。

  好想拎一壺回家慢慢喝啊……自己一次最多只能喝上三杯而已,多喝了一定會醉的……真是不人道的君王啊。

  言邑的頭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頂黑帽。

  李寂慢慢啜飲著,最後決定多喝小半杯。少少過量,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結果飲後小半個時辰,皇帝退席時,李寂的腳步已經虛浮。為免出醜,他「尿遁」了。

  月亮散得一地,把小小的樹杈的影子烙在地上,漫漫風吹過來,吹得湖上粼粼生光。

  李寂還沒爬過湖上橋就已經坐倒在地了,靠著湖邊的石頭他慢慢地呼著氣,只覺得呼出來的氣似乎都有桂花的香味。

  他苦笑,這酒後勁比想像中還要足,已經站不起來了啊。

  趴在石頭上,他慢慢閉上了眼。

  沿著曲橋,言邑走在湖上。

  清風徐來,一切安安靜靜,沒有燈光,只留下月亮的影子,昏黃的光一直淌進心裡,忽然想到了塞北的月。

  這裡看月亮,感覺要小很多呢。

  言邑早已經揮退了司吏侍從。

  說起來,身邊好像沒有一個人能陪他賞月了。

  看著月光,言邑張開手掌。

  月光浮了一手。

  他慢慢扣住。

  寂寞還沒有浮上心頭,就看到前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言邑一愣,然後輕輕走上前去。

  一個人趴在石頭上,在他的身邊有微微的酒氣,看來是個醉漢。

  言邑的眼睛眯了起來,是什麼人膽大到醉到御花園?

  朝那人踢了一腳,那人仰面翻轉,呼呼大睡,月光灑到了他的臉上。

  言邑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人是工部新上任的給事中,名字應該是叫李寂。

  這種人怎麼能作官?言邑深深為自己的眼光懺悔。

  又重重踢了李寂一腳而對方一動不動後,言邑看了看湖面。

  下一刻,他把李寂踢進了湖裡。

  一聲驚叫,驚起鳥兒無數,可憐鳥兒棲在枝頭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頓時整個花園內一片大亂,有司吏衝過來:「皇上怎麼了?」心中惴惴不安:難道說有刺客?不會這麼倒霉吧?!直到看到言邑站在湖邊的身影才放下心來。人越來越多,雜沓的聲音里湖面蕩漾,月亮全碎了。

  大家屏息看著言邑冷冰冰的臉,再瞟下眼時,就看到湖中央一人在冒著泡兒,掙扎著發出慘叫,間或「救命」的聲音。

  李寂總算是醒了。

  被人拖上來的李寂全身濕淋淋地趴在殿中央,全身顫抖。言邑看著對方「害怕」的樣子,再度皺起了眉。看來李寂應該是知道錯了,言邑想了想,中秋在即,他又是新上任,年輕氣盛,犯錯也是難免。眼下用人之際,革除了朝中舊老,需要新血,這件事就小小懲罰一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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