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不是,黑亮說,你找村長?

  狗日的,我順著拖拉機印開上來的,我以為村長才有拖拉機的。那人說:你是誰?

  我是黑亮。黑亮說,哦哦,我認得你了,你換了便衣差點沒認出來,咱們見過一面,我認得你,你認不得我了。

  你給我把村長叫來!

  黑亮就往鹼畔下走,那人又說了一句:速度!黑亮小跑去了。

  這人挺橫的,我就端碗進了我的窯。黑亮爹已經盛了飯讓人家吃,人家不吃,讓坐下了發上紙菸,又遞上一杯茶水。茶水沒喝完,村長跑來了。那人劈頭就問:圪梁村有啥事?村長說:沒事呀。那人說:沒事?有沒有個叫劉孝隆的?村長說:劉孝隆?沒這個人。老老爺在葫蘆架下咳嗽了一下,說:劉孝隆就是金鎖麼。村長說:哦哦,金鎖的大名是叫劉孝隆,村里人都叫他小名不叫他大名麼,是金鎖,有這個人。那人說:他最近走村串鄉地收爛銅爛鐵?村長說:你咋知道的?那人說:鎮上發現有人把電話線偷割了五百米,我得去他家看看。村長說:這金鎖,在家裡老是哭媳婦,才勸說著讓他出去尋些活干,他就犯這錯誤?!就陪著那人去金鎖家。那人說:是犯罪!把三輪摩托仍留在鹼畔上,給黑亮說:鬼地方?土這麼大,給我擦擦!

  村長和那人一走,黑亮就坐在了三輪摩托車上,扳扳這兒,摸摸那兒,又喊著讓我抱兔子也去摩托車上坐坐。我出去,他已經用干布在擦摩托車。

  我問:這是誰?

  黑亮說:派出所長。

  我說:這兒還有派出所?

  黑亮說:共產黨的天下哪能沒派出所?!

  我說:哦。

  黑亮警覺了,卻說:三朵的媳婦是從甘肅來的,她來了後又把她老家的兩個女子也弄來了村里,一個跟了園籠,一個跟了劉白毛,劉白毛辦酒席時所長來吃過酒。

  我明白黑亮話的意思,我沒再說什麼。

  村長陪所長去了金鎖家,並沒有搜查出什麼電話線,但發現兩輛自行車,懷疑是偷的,問金鎖,金鎖說是收來的廢車子,拿回來修一修他自己要騎一輛,另一輛準備埋到他媳婦的墳上去。他媳婦生前老想要輛自行車,一直沒錢買,他一想起來就心酸想哭。既然丟失的電話線不是金鎖偷割的,所長就也未再追究偷自行車的事,警告一通金鎖:收爛銅爛鐵就老老實實收爛銅爛鐵,如果發現有偷盜國家財物的,那挨不了槍子也得去坐大牢。然後,他們就來取三輪摩托車了。村長讓黑亮爹給所長做飯,所長說我不吃飯,村長說:不吃飯總該喝口湯吧。就對黑亮爹說:打幾顆荷包蛋來。又喊叫我:胡蝶胡蝶,你來認識一下所長麼!我給所長說:所長好!所長說:你也是村裡的?村長說:是黑亮的媳婦。所長說:村里還有這麼漂亮的人?!你叫什麼名字,胡蝶?咋就叫胡蝶?兔子在炕上卻突然尖錐錐地哭,黑亮就在窯里喊:孩子屙下了,屙下了!我知道這是黑亮在作怪,他不讓我接觸所長。我返身回到窯里,兔子並沒有屙,屁股上被擰了個紅印,我說:你這陣就不自信啦?你擰還真擰啊?!

  所長是吃了一碗四顆荷包蛋後離開的。何首烏的藤條上有蟬,從晌午就嘶啦嘶啦地叫,所長吃荷包蛋時村長嫌叫得聒耳,拿棍子戳了一下,藤條上的蟬殼留著,蟬脫身而飛了。我一直待在窯里沒有出去。

  * *

  也就是過了一個月吧,那天晌午,天是白的,雲卻是藍的,像是青花瓷,我抱了兔子去雜貨店。黑亮不在,來了三個顧客買鹽買鞋買洗衣粉,送走了顧客,閒得沒事,給兔子指著遠處的苦楝子樹,說:就是那棵樹,你還能記得苦楝子籽泡出的水苦麼?你不要怨你娘呀。你給娘說,你是哪兒來的,你咋就要跟著我?兔子當然不會說話,似乎也聽不懂我給他說的話,就在櫃檯上尿下了一攤。這時候,我看見麻子嬸穿了件長衫子,飄飄忽忽地走到村外的大路上了,卻在那裡轉圈圈,轉著轉著,又往村里走。我就喊:麻子嬸麻子嬸!她就走過來。說:你咋還叫我麻子嬸?我是剪花娘子!我說:剪花娘子!你這是去哪兒啊?麻子嬸說風往哪兒我往哪兒,剛才風往東刮,我尋思順風見我師傅去,這風向又變了麼,我還是回去。但她卻進了店,一屁股坐下來,問:你一個人在?我說:黑亮和他爹他叔去地里擔糞了。她說:黑家現在心落下了,讓你一個人出來。我說:還有兔子和狗哩。兔子在櫃檯後的床上坐著,拿著枕巾往嘴裡吃,狗趴在床沿上,舉了前爪拽枕巾。我的話兔子不理會,狗卻不拽枕巾了,抬起頭看麻子嬸,尾巴搖著,神情有些委屈。麻子嬸便從櫃檯上拿了幾張白紙,三折兩折的,疊小了,塞到懷裡說:趁黑亮不在,我得拿些紙了。我乾脆取了一沓紙都給了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那我教你個連環掏吧,你說剪個啥?我說:你想剪啥就剪啥。她沒有用我給她的紙,從懷裡取出剪刀,在地上撿了個空紙盒,撕開了,就剪起來。她的手腕能三百六十度地轉,剪刀就一直沒停斷,嘴裡念念有詞:舌頭短,說不清,睡覺放屁咚咚咚,活在世上有啥用,給我牽馬來墜鐙。她剪出個頭像來,我說:你恨我半語子叔麼!她說:胡蝶,你說說,我是不是離開他了,他就活不成了?我笑著說:怕是你離開他了,你活不成了!

  突然,村裡有了罵聲。一聲罵:日你娘!一聲罵:我日你娘!一聲又罵:我娘死了,我日你!罵得難聽,麻子嬸說:是水來和訾米罵哩。我說:訾米也會罵人了?出店來,果然是訾米就在二道巷口那兒和梁水來對罵,訾米罵不過梁水來了,就破嗓子喊:村長,村長,你甭在窯里裝聾子,你要不管,我發動人把流氓的割了!梁水來在說:你割呀,割呀,看我割不了你的頭?!似乎要打開架了。梁水來人高馬大,真要打開架來,訾米哪裡能打得過又挨得起?我就讓麻子嬸在店裡看著兔子,自己跑進村去看動靜了。

  在村長家的那個巷裡,站了一堆人,村長從他家窯里就出來了,在問什麼事?訾米便在說她的那幾個姊妹住在她那兒,她們幾次都說上廁所時有人在廁所牆頭上偷看,她起先並沒有在意,而今早上她們收拾著再去挖極花呀,王雲去了廁所,正蹲坑哩,坑槽下突然伸進來一個柴棍兒捅屁股,王雲叫喊著跑出來,廁所外一個人就跑了。她就攆,攆到這巷裡,攆上了是水來。就又罵道:水來你看啥哩捅啥哩,你不怕稀屎拉你一臉!水來說:誰看了,誰捅了,是貼金了還是長了花?你有啥證據就是我?!訾米說:我一路攆過來的不是你?水來說:村里這麼多人,誰知道你攆的是誰?訾米說:我在廁所外撒了灰,今早的灰上是膠鞋印,你是不是穿的膠鞋?水來的腳上的確穿的是膠鞋。水來說:村里就我一個穿膠鞋嗎?訾米說:膠鞋有大有小,咱去對腳印呀!你把鞋脫下來,鞋縫裡看有沒有白灰末!水來說:你是政府呀,派出所呀,你有啥權力讓我給你脫鞋對腳印?你把褲子脫了讓我上我就上了?沒空!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看熱鬧的就來了更多,又都往跟前擠,把我擠出了人群。半語子就袖著手也來看熱鬧了,有人就說:半語子叔也穿的膠鞋呀!半語子說:啥,啥事?我這膠,膠,鞋是買的,不是借,借,借的!圍觀者哄然大笑。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