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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實在是天作之合啊。”
“兩人的品貌都是上上乘,個性也般配不過,容家公子出名的溫柔和善,譚家那姑娘,性情潑辣了點,心地是真的好啊……”
隔著花架,離得不遠的幾個賓客在歡聲笑語地對這雙佳偶高談闊論,自然是盛讚連連,尤其對新娘讚不絕口。於是兩人沉默地聽了一番新娘的履歷。
她熱心於各大慈善事業,出任過兒童基金會國際親善大使,多次去非洲,關注愛滋病人,為受災地區募捐,關於她的報導都很正面,人人都喜歡她,有張救災現場的照片被公認為天使的笑容。
新娘實在太美好了,除了有目共睹的美貌,多方肯定的才幹,還有最好的人格。
這樣的吹捧,也不知道有沒有誇張之處,恐怕當事人在場聽著也要人臉紅。
肖騰看向當事人之一,容六微微笑了一下,而後用反問來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你說呢?”
“……”
是的,某種程度來說,新娘這樣的人,的確是他盡其所能,也不可比肩的。
相較於他的狠辣,無情,不擇手段。這個容六真正選擇的人,簡直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根本無從比較起。
可不是嗎。
也許容六的確曾經覺得他很有趣。但有趣,和值得選擇,那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
過去的種種甜言蜜語,只是容六的一場因為趣味而起的追逐遊戲,當不得真。
他心底當然清楚這一點。然而最終卻還是當了真。
究其原因,也許並非因為容六演得太好,而是因為,他自己,也曾希望容六是真的。
肖騰看著面前的青年,冷靜地說:“那恭喜了。”
容六微笑道:“那謝謝了。”
沒有任何變故,非常的順利,沒有電影裡常見的臨場逃婚,也沒有劇情反轉。這是一場幸福美滿的婚禮。
肖騰和所有人一樣,靜坐在觀禮席位之中,冷眼看著新娘被她父親帶著走過紅毯,一步一步地,走到容六身邊。
新娘很漂亮,不是那種玻璃般易碎的美,而有種柔韌的英姿颯慡,她身旁的容六那麼英俊,那麼幸福。
肖騰看著容六一點點為新娘戴上戒指。
這個年輕男人當年對他說過的,那些足以融化寒冰的溫言軟語猶在耳邊,而四周響起的是致這對新人的熱烈掌聲。
肖騰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非常的平靜,波瀾不驚。因為他的血液已經一點點凍住了。
回程的時候,是王景特地前來機場接他,年邁的管家看起來分外地憂心忡忡。
“少爺不先回去嗎?”
肖騰道:“不了,我去趟馬場。”
王景遲疑道:“那……”
“不必跟來。”
跟那容六婚禮那暖陽普照的海島比起來,這邊的馬場依舊是冬日的顏色。今年是多年不遇的苦寒,持續了幾個月都未回暖,又下了場雨夾雪,放眼望去一片蕭瑟。
幾家暖如春日,幾家冰寒徹骨。
肖騰的靴子有力地踩在雪地里,吱吱作響,成了這廣袤天地里唯一的動靜,一些薄冰在他的腳底紛紛裂開。
這次的確是他輸了。
好在沒有人知曉,連容六都覺察不到他心中的天崩地裂。
作為敗者,幸而他的一切失敗,失去,都不為人知。
GLORY在馬廄里暴躁地甩著蹄子,噴著氣,見他走近,才稍稍平靜下來。
肖騰把手放在馬頸上,來回撫摸著它長長的鬃毛。GLORY感覺到了什麼似的,主動貼近了他的手掌,難得安靜地靠著他。
肖騰問:“你在等誰嗎。”
GLORY在他手掌里蹭了蹭,用它黑而
亮的眼睛看著他。
肖騰說:“他不會再來了。”
都說最大的悲哀是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那麼,如果是珍惜了之後,才失去呢?
肖騰將它牽出來,翻身騎上它,在春季料峭的寒風裡,獨自走了一段。
生活還在繼續,看起來風平浪靜,並沒什麼異樣。只是肖騰失眠的情況有些嚴重。
所謂的有些嚴重是指,他徹底睡不著了,每晚睜著眼睛到天亮。
“王景,”在書房把自己關了幾天之後,肖騰終於開口了,一如既往的無喜無怒,“替我約心理醫生。”
王景約來了最好的心理醫生,然而肖騰什麼也沒說出來。
可能因為他的人生里,從來就沒有傾訴這種東西。
面對醫生的循循善誘,他也想能說點什麼,但終究沒能說得出口。
也許內心深處,他希望有個人能了解他的軟弱,安撫他,愛他。
可是,向別人袒露他的軟弱。怎麼知道來的會是一隻安撫的手,還是一把鋒利的刀呢。
強者的生存準則之一,就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瘡疤。
肖騰去了那寺廟,在佛像之前靜靜跪坐了一整個下午。
第十一章
三年過去了。
上千日夜的時間終於洗滌和撫平了一切,生活在略微停滯過後,恢復了它日復一日的平順流淌,仿佛什麼波折也未有過。
峇里島上四季如春,剛下過一場雨,此刻太陽並未升高,晨光便籠了一層薄霧,輕盈的鳥鳴,溫柔的水聲,混著糙香和晨曦的空氣,令人有種懶洋洋的愉悅。
樹底下的陰涼里,肖騰伴著一杯鮮榨果汁在看書,孩子們在不遠處的沙灘上玩耍。假期的這第一天並沒有安排什麼活動,大家都很悠閒。
他在此沾染了一個壞習慣,就是浪費時間。
雖然這是忙碌一年之後,理所應當得到的年假。但如此的無所事事,於他來說也委實太墮落了。
更不妙的是,他近年來有那麼點點享受這種無所事事了。
柳凝在他旁邊的躺椅上擺了N個姿勢,從各種角度自拍發朋友圈,而後問:“你真的不考慮續弦嗎?”
肖騰道:“不用了。”
“為什麼?你都單身這麼多年了。”
“正是因為如此,再單下去又何妨。”
他人生中僅有過的兩次動搖,都被證明是錯誤的。
在那之後,他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了。
“哎唷,不要這樣嘛,現在優質男人太少了,你這麼單著好浪費資源。”
“不會有人真心喜歡我的。”
柳凝笑道:“你這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肖騰看了她一眼:“是真的。”
不只仰慕他的強大,不要因為他的強大而美化他的陰暗冷酷,而是連他那些軟弱醜陋的地方也一起愛。這種人並不存在。
柳凝喝著鮮榨果汁,一聲嘆息:“哎,早知道你如此內心自卑這麼楚楚可憐,當時我就可憐可憐你,把你收了好了。”
“……”
孩子都快生了,就別說這種話了好嗎。
柳凝懶洋洋地躺著,享受著清風朝陽,還有肖隱幫她備好的水果,大肚婆的特權就是肖家上下五口都心甘情願地為她所用。
柳凝前年也結婚了,以她那不著調的個性,倒是嫁了個相貌堂堂性情穩重的青年才俊。才俊唯一的缺點是處於事業上升期,實在太忙了,又口笨舌拙,對付孕期荷爾蒙失調的老婆毫無辦法。
孕婦大吵大鬧嫌家裡憋悶,要去海島散心,要吃到最新鮮的熱帶水果和生鮮,才俊正值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肖騰一家(主要是小的那一群)也想出門度假,就把她捎上了。
其實肖騰一開始是想避嫌的,雖然他拖家帶口的,即使帶著柳凝,也絕對不會有孤男寡女的情況出現。但畢竟這是別人老婆啊。
豈料才俊雖然疼老婆愛吃醋,對他倒是十分放心安心,一副“你們絕對不可能有什麼的”凜然態度。
都不知道柳凝在才俊面前究竟是怎麼說他的。
不過這個度假陣容倒是其樂融融,肖家幾個孩子跟柳凝關係都很好,尤其大女兒肖璞,兩人相見恨晚,天天聊得有來有去,儼然已經進階到閨蜜的關係。
這三年裡,子女們都大了一些,到了懂事的年紀,當了多年單親爸爸的肖騰也終於落了點清閒。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有點鬆懈,或者說有些地方略微鬆動了。
肖騰呼了一口氣,繼續看書。這片海灘都被各大別墅酒店劃分殆盡,外人幾乎不入,因而即使在這旺季,相較之下也很是清靜。
在這幽靜的時光里,無牽無掛,心如止水地讀一本自己喜歡的書,簡直是種奢侈的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斷了。
所謂的襲擊,是指不知哪冒出來一個麵團一樣的小女娃娃,抱住他的大腿。
肖騰:“……”
“好七的!這個,好七的!”
肖騰猝不及防:“……”
那麵團還試圖順著他的腿往上爬,指著他手中的書:“這系糙莓,好七的!”
“……”肖騰儘量耐心地指著封面上那抹紅色設計,解釋道,“這個不是糙莓。”
麵團堅持道:“系糙莓!”
“……”
麵團看起來兩歲出頭的樣子,肖騰徒有四個子女,然而最年幼的肖紫這么小的時候也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他現在全然忘記要如何對付這種年紀的生物。
柳凝說:“呀,誰家的妞妞啊,這麼可愛!阿姨給你吃山竹好不好?”
小麵團義正辭嚴地拒絕了:“黑黑的,髒髒的!”
“……”
最後小麵團接受了一小塊紅瓤火龍果,因為這個“跟糙莓一樣”“紅紅的,漂釀”,然而她另一手還是巴著肖騰的大腿,令他如臨大敵,不敢動彈。
肖騰正在不得脫身,有個少年跑過來,見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思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少年長得十分俊美,加之笑容可掬,觀之可親,一下子就能讓人生出好感。
肖騰面無表情道:“沒事。”
他倒是看這少年不過堪堪二十的年紀,帶著這麼大的孩子,感覺有些奇怪,又有些警惕,於是問:“這是你家的孩子?”
“是我姐的。”
肖騰仔細打量了一下,小麵團的五官里的確是有他的影子。外甥多似舅,身份應該沒什麼問題。
於是肖騰衝他點一點頭,把小麵團抱起來交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