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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最後一次見面以來,他已經全然死心了。

  人有時候只是把被傷得深,和愛得深,混為一談了而已。

  柳凝來了興致:“呀,你果然是有故事的人,說來聽聽呀?”

  “……”

  “不如我先跟你說說我的故事,然後作為交換?”

  “……不用了,謝謝。”

  “哎,你知不知道越是這樣,會越讓人想探究耶。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學新聞專業的,所以我特別有好奇心……”

  “……”

  “喂,你別走啊……”

  令肖騰完全料不到的是,柳凝莫名其妙地強行成了他的朋友。

  是女性朋友,而不是女朋友。她明確表達了並不打算成為肖家女主人的意願,但時不時來找他玩,還乾脆殺到家裡來了。

  柳凝有一些和容六相似的地方,她有各種各樣腦洞大開的新鮮想法,又不知疲倦,跟家裡的那幾個化骨龍能玩到一起去。

  還有個殺手鐧是,她每次都會帶各種好吃的自製的小玩意兒來。黃媽的廚藝是很好的,但做新式西點不太行,加上吃了十幾年也膩了,柳凝那些味道的確比市面上成品要高出一個層次的榴槤班戟,千層餅,翻糖蛋糕,就受到很大歡迎。以至於她只用了幾天就在肖家打出一番天地了。

  肖騰更深一層地理解了“鳥為食亡”的

  意思。

  因為幾個孩子吃了她帶來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以後顯然已經不記得自己親爹是誰了,放任她一直在沒完沒了地騷擾肖騰。

  “為什麼你都不肯跟我說你的故事。”

  “……”

  “你看,我都講了很多個我的故事了,”被逼出強迫症的柳大小姐苦苦哀求,“只換你一個,一個就好啊。”

  “……我並沒有想聽,謝謝。”更別說基本上一聽就知道她是瞎編的,還有個是從電影裡偷來的劇情。

  “那好歹告訴我,那個你喜歡的人,他是怎麼跟你說分手的嘛?”

  肖騰木然道:“小姐,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在戀愛,也沒有分手。”

  容六始終沒有明確跟他說過再見,沒有親自對他道一聲別離,就那麼走了。

  一個人如果告別過,就會明白告別的重要性。

  因為不告而別,那才是最堅決的離開。

  打發走了柳家小姐,肖騰獨自坐在冰窟一般的書房裡翻書。

  他沒有開暖氣,寒冷才能讓他保持冷靜理智,以及鋼鐵般的意志。

  這段時間他想得實在太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無意義的思考,簡直比他之前幾十年裡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

  頻頻回頭,踟躕不前,這都是懦夫的行徑。而他需要足夠的清醒和意志來把這些雜念驅逐出去。

  驀然有雙手溫柔地,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

  肖騰整個人都為之一震。

  “猜猜我是誰?”

  軟軟的,怯怯的聲音。

  肖騰過了一刻,才抬

  手拿下那覆在自己眼上的,軟綿綿的小手。

  轉過頭,他看見肖紫的臉。

  握住她幼小的手掌,他難得有了身為人父的溫和:“怎麼會想跟爸爸玩這個。”

  肖紫軟糯糯地說:“容六叔叔常和我玩的。”

  “……”

  肖騰收緊了手指。

  理論上來說,人類是不會心疼的。

  心疼一定是心臟類疾病。所謂感情階段的心疼,全部是體內激素失調,造成的胸悶,大腦缺氧。包括愛上一個人,也只是體內的激素作怪。

  他早就沒有那種激素了。

  所以,應該是他的心生病了。

  病了就需要求醫。次日肖騰在失眠的凌晨,就動身了。

  天還蒙蒙亮,他在寺廟外面,甚至聽見了晨鐘的聲響。那聲音悠遠深長,在冬日裡顯得分外清淨空冷。

  清晨的寺廟還未有其他香客,肖騰成了開門後第一個進香的客人。

  他並不虔誠,之前也不信神明,向神明祈求什麼的行為在他看來是非常無能的。固然他一向心懷尊重,並沒有輕薄之心。

  而他現在請了香,在這隆冬的清晨,一個人默立於神像之前。

  文殊菩薩依舊是劍斬群魔,威震魔怨的姿態。

  這世間最超脫的智者,那淡淡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人間的一切悲苦一般。

  心有蠢痴,當如何化解呢。

  肖騰垂下眼睛,在那蒲團上靜默地跪拜了良久。

  這日在家,王景敲響了他書房的門。

  “進來。”

  老管家謹慎地:“少爺……”

  “什麼事?”

  老管家的表情里有種他所猜測不出的複雜情緒:“少爺,有容家的帖子……”

  肖騰心跳了一下。

  這是他這段時間來,得到的第一個來自容六的消息。

  是好消息嗎?

  他不確定。也許會像上次那樣,也許……

  老管家低聲說:“是喜事來的……”

  肖騰坐直了身體:“嗯?”

  “容六少爺,要大婚了。”

  “……”

  四周像是驀然安靜了,那是一種停滯了的,沉墜到底的,暗色的靜默。

  肖騰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他就那麼坐著,冷漠而肅穆,好像血管里流動的是水銀。

  夕陽的光從窗上消失了,時值隆冬,天色早早地就暗了,像是連微弱的日光也懼怕那寒冷一般。

  室內未開燈,漸漸的有了種令人捉摸不定的陰暗。

  靜默了這一陣,肖騰終於平淡地開了口:“去,辦一份大禮給肖家。”

  “……”

  “要夠分量,越重越好。”

  王景面露遲疑之色,像是不確定他這句話是否有其他含義。

  肖騰看穿他的疑慮,冷冷地說:“想什麼,就是字面的意思。”

  “是。那少爺您,打算出席嗎?”

  肖騰道:“當然。”

  王景正欲再說些什麼,肖騰已經擺了一擺手,示意他去做事,王景忙雙手將帖子呈至桌上,便退下了。

  肖騰並不伸手去拿,也不轉頭,只用餘光看著那鮮艷的請帖。

  非常的華麗,氣派,喜氣洋洋。

  容六要結婚了,這簡直是容家這二十來年裡發生過的

  第一等大事。

  這樣天大的喜事,兩家又素有往來,交情不薄,他必然是要出席的,也必然是要送一份厚禮的。

  這非常的在情在理。

  他的回應也非常的得體,沒有任何不妥。

  肖騰在書房又靜坐了許久,一直到夜色將這房間全數吞噬,他都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容六的婚期一天天近了,終於到了婚禮之日。

  婚禮在海島上舉行,容家為前來的賓客們的交通住宿做了盛情而周到的安排,周圍幾個島上的酒店別墅盡數包下,前兩三天裡都是繁忙的直升機和水上飛機的動靜,滿滿的儘是歡騰的熱鬧。

  肖騰也和其他人一樣,提前抵達,便於今日準時觀禮,以好好分享他們這新婚的喜悅。

  天色才微亮,肖騰已經起床了,衣穿戴整齊,衣冠筆挺地站在鏡前。

  肖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他素來沒有為自己的外表操心過,並非出於自信,而因為他並不在乎他人眼光,整潔得體已足夠。

  而今看見鏡中人的滿眼血絲,神色黯淡,他也不由略微遲疑地伸手摸了摸臉頰。

  他知道自己瘦了,憔悴了。工作勞碌,休息不足,導致過分損耗,這是正常的,他這麼想著。

  他知道自己需要養足精神,尤其在容六大婚這一天。

  然而越是努力,越是難眠。

  世界上有些事,是越用力越做不好,睡眠便是其中之一。

  肖騰多洗了兩次臉,把衣服整了又整。他需要容光煥發,至少也是若無其事地出場。

  儀式還未開始,但用於舉辦婚禮的寬闊糙地上已經甚是熱鬧。早早到場的熱心賓客,布置得猶如林中仙境的現場,十來米長的植物台,粉白橙各色玫瑰和繽紛的繡球配著豐富的蕨類植物,鮮花簇擁的鑲著金邊的手繪七層蛋糕,極盡奢華。

  肖騰在那點綴著空運來的牡丹的花架下,看見了容六。

  他見過打扮得各種各樣花枝招展費心費力的容六,但這樣的容六還是第一次。

  青年穿著非常正式的深色常禮服,配著暗條紋馬甲,雪白的翼領襯衫,袖口是墨色的大溪地珍珠袖扣,左翻領上戴了為滿天星所圍繞的單朵玫瑰胸花,顯得前所未有的成熟,穩重,認真。

  他從沒想過會有看到這一幕的一天,未想過會親眼見得容六成為新郎。

  但眼前的人又是如此真實。

  容六對上他的視線,而後點一點頭,微笑道:“你來了。”

  肖騰道:“我來了。”

  這太奇妙了。感覺既真切,又虛幻。

  他如同抽身於事外,看著自己,看著容六。就好像靈魂已經脫離了軀殼,在上空冷眼旁觀一般的平靜。

  他有種自己都料不到的,奇異的冷靜。

  在這之前,他打過電話給容六,但對方沒有接起。

  肖騰當然明白這種拒絕。

  然而此刻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惡劣的,兇狠的,不管不顧的衝動。

  他從來不是薄麵皮玻璃心的人,為了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他又何止是只被拒絕過而已?

  說他品行低劣也好,毀人姻緣也好,只要容六有半分動搖,他都不會放過機遇。

  至於在這婚禮上帶走新郎,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他並沒有考慮。不是因為考慮欠周,而是他此刻覺得無所謂。

  肖騰醞釀著開口的時機,在青年再次與他目光相對的時候,他沉聲道:“你想好了?”

  容六笑道:“什麼想好不想好的。”

  “你是真的要結婚?”

  容六依舊在微笑,口氣也溫和:“看起來像假的嗎?”

  容六這樣縱情肆意的人,不會有什麼苦衷的,若不是他自己願意,誰都逼不了他,容家人也根本捨不得逼他。

  肖騰問:“你喜歡她什麼?”

  容貌?才華?家世?性情?他從未想過他要為了容六而跟別人一較高低,還是在這種場合。

  容六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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