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思緒往更混沌處去。

  女人在為別家孩子燒飯,留他一個人脫下濕透的襪子,掛在書包上挨著暖爐烤火。陳舊的歲月翻了一頁,有時早些、有時甚至到半夜,「喀答」的開門聲中他回過頭,男人通常拎著他們兩人涼透的晚餐踏進家門。

  他跑去接過袋子,沒好氣卻難藏笑容地抱怨:

  「也太慢了。」

  即便知曉男人伸來的手不光為了摸摸他腦袋而已。他沒想過抵抗,因為任何能用物理方式描述的痛,都比不上獨自守在空屋子裡的寂寞。

  數十年後他不再怕孤獨,可孤獨留下來的痕跡不輸那些槍傷。他與堂哥六指提起自家的事,才透漏一點蛛絲馬跡,立刻受到六指嘲弄。

  於是賭氣地把這件事和男人說了,沒想到那人聽見了他全然的依賴與傾慕……

  只讓燒紅的火色在眼前搖曳,血一般的痛楚吞沒他性命。

  羅森想到這些時總會恍惚。

  三十多年的人生,夠他在大多時候放得下恨,可明明是指向毀滅的欲望,為何梁諭那小子還能輕易施加或承受?而又為什麼──自己在看見直播時,會有想被誰掐住的感覺?

  梁諭在電話中說的話無疑讓他痛苦更甚。他憎恨他們勾起他回想,更恨這身體本能的感知。

  要是這些說得出口就好了。但這種可笑的空想,怎麼可能?

  「媽的!」

  羅森喃喃地又罵了一次,縮著身體,彷佛擁抱般的姿勢、抱著身上被弄髒的雪白毛衣。他想著下次和大白碰上面時,那傢伙要是還一副不知情的表情……他就要親口叫那人滾得遠遠的。

  再也別讓我看到你。他在心裡默念,沒注意到眼前幾時變得矇矓。

  等這些沒完沒了的事有個了斷、曾經「詭影羅森」的傳說徹底消聲匿跡,就讓自己孤身一人以了餘生。

  彷佛不曾有扇位於垃圾堆上的窗,亮著燈火、待他回家。

  2。

  青城與漢平的局勢互相牽制著,四尾家幾個重要的幹部相繼死於殺手的槍口上、或乾脆在火併中被打成馬蜂窩。

  明槍暗箭,最該先抹殺掉的總是不定的因素。劉經理對周以平而言算得上前輩,而從宴會完後他便一直打著坐壁上觀的算盤,等到四尾家或是穆老三顯出劣勢、再把所有的資源投到對方那邊。

  這想法既安全、又能確保他最大的利益。劉經理這邊協助一些、那邊透漏一些,穆老三看他尚有用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可惜,他察覺了周以平與他立場相似,試圖談判從周以平這裡獲得好處──

  周以平搶先向四尾家當家透出劉經理背叛的風聲。這商人為四尾家賣命了大半輩子,終究死在自己人的槍下。

  人不能太精。

  ……周以平也在親身體會這一點。兩個月,他花了足足兩個月推敲梁諭自己的計劃,可那人一點口風都不透漏,寫好的信也藏得極為隱密。

  信里的內容關乎到了周以平的決策,雖梁家門易主、鄭小媛採取中立態度。可愚鳩此人的立場還是需納入考慮的。周以平想知道:梁諭所說的「收尾」是指?而愚鳩的作為,是否會影響到梁諭接下來的行動?

  查不出來就用逼的。但他以「儘量不驚動梁諭」為前提處理此事,直接導致回過神時穆老三已經讓梁諭離開了病房。

  離開了周以平能監控的範圍,明明清楚人還在機構里,卻等同於失去消息。

  另外漢平那頭羅森的狀況也令人無法放心,大白至今不知道這件事,因此還能安份地待著,要是得知了,會有什麼失控的行為……周以平只能說,他從不信任具有情感和衝動的人類。

  大白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黃銘不一樣。他就為了這個,甚至得軟禁黃銘。到近日亟需人手,才不得不放了他,順道將大白先悄悄地送出去。

  一切都變得複雜了。

  ──此刻,他站在機構頂層,陪著穆老三享受半片山頭的景色,機構前方的森林十來分鐘前才發現了一批四尾家的人,從高處看得見,他們藏身於樹林之間,與穆老三的人對峙。

  「以平啊,你最近時常恍神呢。」

  穆老三滿意地看著廝殺,槍口擦出火花、有人倒下。朝周以平說的話同樣藏了鋒芒,貌似漫不經心、卻已然起疑。周以平垂著眼從玻璃倒影上瞥見他的臉色,知道隱藏於事無補,笑說道:

  「都被您看出來了。」

  「你擔心這場戰爭嗎?還是曾經的主子給了你某種承諾?嗯?」

  即便效忠於這名老者多年,周以平依舊得不到他全部的信任,尤其現下的局勢糙木皆兵,此刻身周某處必定有槍口對著他,在他們談話時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實不相瞞,我想的事……恐怕比這都嚴重一點。」

  「哦?」

  穆老三挑起眉,眼裡不著痕跡地生出了點殺意。周以平裝作沒看見,維持著表情接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四尾家,以我們的勢力來說,自然沒什麼能擔心的。怕是怕我在想的事冒犯您,畢竟,您似乎挺喜歡他的。」

  「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就是那位梁當家。」

  周以平露出恰到好處的曖昧表情,彬彬有禮、似乎想裝作打從心底的抱歉。是的、「裝作」,他讓穆老三看見了他作假的部份,如此一來抱歉成假、貪念是真,穆老三正好信奉這個。

  「嗤,以平,你心思倒是挺多的,當初說給你玩玩你倒跟我客氣。可我得糾正你,我穆老三可看不起那東西!他不是什麼梁當家,你要跟我討人、也不必這麼作戲!」

  穆老三的反應恰如周以平所想,他果真表現出自己說錯話的神態。穆老三斜睨著他,眼色帶了些輕蔑,轉頭再望森林被血染上點點紅色,他不無憎惡地擺了擺手:

  「他在七樓的傢伙那裡,你就直接去和他們要人吧。」

  「多謝。」

  「不用謝。你也為我賣命多年,還是得提醒你,不必為一副皮相迷惑。」

  穆老三冷冷地丟出話,周以平看著老者的側臉。想這可能是句單純的輕賤、也可能包含試探。總之,他沒忘記做到完美,靠上玻璃,輕浮地彎起眼角:

  「那也得是副好皮相。」

  穆老三嗤笑了聲,周以平又站了會兒,看山腰間的四尾家人被全數殲滅,鮮血浸遍了山頭,才轉身告辭。

  3。

  很難得,機構里還有正常的老人。

  見到梁諭,他的處境比周以平想像中的好上很多。從穆老三那裡要走他的李老或許也曾權傾天下,但現在終究只是個成天傻笑的肉團。

  ……好吧,可能這很難叫作「正常」。但周以平不得不說,他看見梁諭坐在寬敞的客廳沙發上磨指甲時,險些笑出來。

  李老坐在另一側,身邊面無表情的傭人剝了滿桌的瓜子殼、機械式地把零嘴塞進他嘴裡。瞧李老,盯著梁諭瞧得眼睛都發直了,嘴巴無意識地嚼動、不小心便把瓜子吐了出來,立刻引來傭人嫌惡的表情。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