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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米老早就學到了太奶奶這個“神”,每次說,都會逗得家裡人大笑,因為這麼一個小不點,卻能說這麼土得掉渣的 K 市話,實在滑稽搞笑。

  前幾天家裡來了個客人,是個 K 市老鄉,但因為多年在外,早已不講 K 市話了,連上我們家都是跟我們“普來普去”。

  有天吃飯,桌上擺了盤蚝油拌油菜,是老黃從打工的餐館學來的做法,整根油菜,不切短,只用滾水過一下 ( 餐館是用滾油過的 ) ,撈起放入盤中,拌上蚝油,就是一盤菜,青翠碧綠,好看又好吃。

  我們家吃這種菜一般都有三個花式,太奶奶吃不動油菜,要打碎了吃;黃米嚼不動整根的油菜,要為他切短了,放在他自己的碗裡;其它人就吃整根的。

  但黃米吃飯特愛“從眾”,總想跟大人一樣吃喝,你為他準備什麼,他就不愛吃什麼;他不能吃的東西,他就特別感興趣,所以他放著自己碗裡油菜不吃,非要一根大人吃的油菜不可,老黃只好給了他一根,用太奶奶的話說,就是:“嚼不動,嗦個味兒就行了。”

  黃米一把抓著整根油菜,在那裡“嗦味”。他又嗦又啃又嚼地折騰了一會,突然從嘴裡扯出那根啃得水滴滴的油菜,東張西望,大概是在討主意,看應該怎麼處理。

  老黃生怕客人見怪,嫌咱家孩子沒教養,趕快接過兒子手裡滑唧唧的油菜,開玩笑說:“怎麼?不要了?剛才不是你自己要吃這個的嗎 —- ”

  黃米很老氣地回答說:“長了,吞哽哽神 —- ”

  這個“哽哽神”,我們已經聽過多次了,所以不以為奇,加上有客人在場,也不好放肆大笑,只把黃米扯出來的油菜扔到垃圾桶去,拿張 TISSUE 為爺兒倆擦手。

  但那位老鄉聽見了黃米的“哽哽神”,聽得一愣,連聲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黃米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愣在那裡不敢出聲。太奶奶連忙來解圍,和顏悅色地告訴黃米:“伯伯聽你會說 K 市話,說你不簡單呢。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給伯伯聽聽 — ”

  黃米發現自己誤打誤撞引起了客人注意,自然是高興得很,馬上又說一遍:“吞哽哽神 — ”

  那位 K 市老鄉驚呆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 K 市話:“小老鄉,你列個 K 市話比我說的還地道呢 !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個‘哽哽神’了 ! 我是你的老鄉伯伯喲,你曉得不曉得?”

  黃米不僅點頭,還操一口 K 市話回答說:“曉得 ! ”

  老鄉伯伯又大吃一驚。其實黃米並不一定知道老鄉伯伯在說什麼,可能連“老鄉伯伯”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但他的習慣是只要聽到有人問他“曉得不曉得”,他總是要逞能地回答“曉得”的,仿佛天下就沒什麼他不曉得的事一樣。

  老鄉伯伯笑翻了,開始挖空心思回憶 K 市土話,然後拿出來考黃米:

  “你曉不曉得‘躲猛猛強’是什麼?”

  黃米立即放下勺子,屁股幾扭,就溜得掛在椅子上了,椅子是為他吃飯特製的,有點高,他掛在那裡,腳夠不著地,像掛在懸崖邊一樣。老爸只好助他一臂之力,把他從懸崖上解救下來。他腳一落地,就跑不見了,然後聽到他在客廳什麼地方喊:“歸嬤,‘好鳥沒油’ ( 好了沒有 )— ”

  太奶奶恍然大悟,人家是在現身說法,告訴你們什麼叫“躲猛猛強”呢。太奶奶立即配合起來,大聲問:

  “好了沒有 —- ?”

  黃米遠遠地答:“還沒有 ! ”

  “ 好了沒有 —- ?”

  “還沒有 ! ”

  “好了沒有 —- ?”

  “好了 ! ”

  太奶奶只顧笑著對客人解釋黃米在現身說法,忘了把“躲猛猛強”接著玩下去。黃米撅著屁股,頭藏在客廳沙發角落裡,見沒人來抓自己,很快就等不及了,在客廳大喊:“歸嬤,我好了 ! ”

  太奶奶起動不便,老爸只好親自追到客廳,把兒子從藏身之處揪了出來,捉拿歸案,放回他的高椅子上坐下。

  老鄉伯伯驚嘆道:“跟我們小時候玩的‘躲猛猛強’真是‘一無二找’ ( 一模一樣 ) 啊,是哪個‘高’ ( 教 ) 你的?”

  黃米指指太奶奶。老鄉伯伯又問:“那你曉得不曉得什麼是‘嘎嘎’?”

  黃米奮不顧身地爬起來站在椅子上,探著身子,用他的勺子把凡是帶有一點肉星子的碗啊盤啊都敲了一遍,邊敲邊介紹:

  “肥嘎嘎 ( 肥肉 )! ”

  “瘦嘎嘎 ( 瘦肉 )! ”

  “末末嘎嘎 ( 肉末 )! ”

  “雞嘎嘎 ( 雞肉 )! ”

  “客馬嘎嘎 ( 田雞肉 )! ”

  一桌人笑翻。

  老鄉伯伯笑了一大陣,讚嘆說:“你好‘光絳’ ( 厲害 ) 噢,還曉得‘嘎嘎’啊?我那兒子都不曉得 K 市這個說法了。小老鄉,那你曉得不曉得什麼是‘暴暴’?”

  黃米不吭聲,老鄉伯伯說:“不曉得了吧?你奶奶太奶奶都沒告訴你什麼是‘暴暴’吧?”

  黃米好勝地說:“我曉得 ! ”

  “那你指給我看,哪個是暴暴?”

  這下可難倒了黃米,不指吧,又怕老鄉伯伯以為他不曉得“暴暴”的意思;指吧,又怕得罪了被指的人。他挨個望著家裡每個人,大概在尋找最傻的傻瓜,或者在衡量誰是最軟的柿子,最後他把眼光停留在老爸臉上,膽怯地指了指爸爸。

  一桌人笑昏。老鄉伯伯說:“原來你爸爸是個‘暴暴’?我還不曉得呢 —- ”

  爸爸裝做生氣的樣子:“怎麼我是‘暴暴’呢?我不聰明嗎?我 STUPID 嗎?”

  黃米睜大眼睛觀察爸爸,看爸爸是不是生氣了,媽媽趕快替兒子打圓場:“他肯定是聽我叫你憨包子才指你的,憨包子不就是‘暴暴’嗎?”

  老鄉伯伯問:“你說爸爸是‘暴暴’,那你是‘暴暴’的兒子,你‘暴’不‘暴’?”

  這個問題太難了,中間這麼多推理,還涉及到遺傳學,又問到自家頭上來了,不好回答。黃米悶著不吭聲,太奶奶出來解圍:“算噠,都不‘暴’,爸爸也不‘暴’,兒子也不‘暴’ — ”

  黃米瞅准機會,大喊一聲:“蒜大沒得蘿蔔大 ! ”

  黃顏:小財主

  經歷過土改、四清、反右、文革等運動的太奶奶,自然也熟悉劃分成分那一套,她老人家根據我家各階層的經濟狀況,給每人都劃了個“成分”:

  爸爸媽媽: 貧農

  爺爺奶奶: 中農

  太奶奶: 富農

  黃米: 小財主

  太奶奶劃成分的依據,不是擁有土地多少,而是擁有現金多少,所以把黃米劃成“小財主”,而不是“小地主”。劃成分的時候,“蝦頭妹妹”還沒出生,所以沒把“蝦頭妹妹”划進去。現在“蝦頭妹妹”出生了,是艾黃兩邊同代人里唯一的一個小公主,自然風光得很,吸金能力超強,財富指數直逼哥哥,等下一次重新劃分成分的時候,一定能弄個“小財主”的帽子戴戴。

  爸爸媽媽被劃成貧農,主要是因為爸爸媽媽口袋裡經常是“像大水沖了一樣”,一分錢現金都沒有,只有信用卡。

  爺爺奶奶的口袋裡除了信用卡,一般還有點現金,因為他們的信用卡是加拿大那邊的,是加幣的卡,不是美元的卡,雖然也能在美國劃,但要按當時的兌換比率換算,所以如果不是大數目,爺爺奶奶一般不劃卡,就用現金。

  太奶奶對信用卡極不信任,就那麼一張卡,看不見錢從那裡進來的,也看不見錢從那裡出去的,叫人怎麼信得過?太奶奶看我們用卡付帳的時候,總覺得不踏實,好像沒付一樣,總擔心出門的時候會鈴聲大作,或者會有人追出來喊:“喂,回來回來,你們沒付錢 — ”,那就“掉底子噠”。

  所以太奶奶是堅決不用卡的,只用現金,付款的時候,一張張數出去;找錢的時候,一張張找回來,看在眼裡,摸在手裡,裝在兜里,多麼踏實安心 !

  太奶奶每月拿著兩份錢,一份是中國的退休金,一份是加拿大的老人金,兩個國家的銀子花花流進太奶奶的口袋,劃個“富農”真是沒冤枉她老人家。

  那麼黃米這個小財主是怎樣煉成的呢?他老人家還沒參加工作,沒有收入,是個正宗“吃閒飯”的傢伙,他要成為小財主,當然只能靠“剝削”了。

  不過被剝削者都是自願讓小財主剝削的,這不禁使人想起文革中劉少奇被批臭了的一句話:工人就是喜歡被資本家剝削,資本家越剝削,工人就越高興,因為能被資本家剝削,說明工人有工作,沒失業,所以資本家是工人的恩人。

  咱家這幾個貧農、中農、富農的,雖不是工人階級,但也算個“農民工”吧?還真應驗了劉少奇說過的話,根本就是喜歡被小財主剝削,沒個小財主剝削的時候,心裡就愁得慌: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這麼辛辛苦苦地掙錢,卻沒個人來幫著用,有什麼意思?

  爸爸媽媽老早就憧憬被人剝削的那一天,希望可以抱著自己的孩子到商店去,孩子指什麼,咱就買什麼。誰叫咱是貧農呢?貧農是幹啥的?就是給財主們剝削的。

  爺爺奶奶也都熱愛被剝削,被自己的兒女剝削了一輩子還不甘心,又積極主動的爭取被兒女的兒女剝削。太奶奶最熱愛被剝削,被自己的兒女剝削,然後被兒女的兒女剝削,現在又被兒女的兒女的兒女剝削。太奶奶說如果她能熬到大重孫子抱孩子的那一天,她的共產主義理想就實現了。

  太奶奶和爺爺奶奶們除了過年過節過生日向黃米進大貢之外,每個月還定期給他進小貢,美其名曰“零用錢”。爸爸媽媽以前沒這個習慣,想黃米一個小人兒,連錢都認不清,走到那裡都有一兩個活動錢罐子跟著,他要“零用錢”幹什麼?但幾個老人這麼殷勤討好小財主,爸爸媽媽也不甘落後,於是有樣學樣,每月也向黃米進貢一點“零用錢”。

  這下黃米可就大發了,兩個爺爺,兩個奶奶,一個太奶奶,一對爸媽,個個都每月進貢個幾十百把的,他還不富得流油?再加上伯伯等親戚的進貢,黃米成了名符其實的小財主。雖然他最愛穿那種口袋泛濫成災的衣服褲子,但他的錢仍然是多得沒地方放。太奶奶只好親手為小財主做了個放錢的“保險箱”,是用媽媽的鞋盒子改裝的,輕巧,開關方便,不會夾壞黃米的手指,比箱子啊抽屜啊什麼的保險,故稱之為“保險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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