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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南聽完兩眼一抹黑。偏偏就是這種最壞的情況。

  不敢怠慢,趕緊去見客戶。

  低聲下氣賠禮道歉,軟磨硬泡地纏了人整整一周,又讓利了半個點,最後客戶總算有鬆動的跡象,提出兩個要求,不容更改:第一,張恆需要在他們的公司的全員工大會上,當面為自己的不當言辭道歉;第二,他們不再信任張恆這個人,直到交付之前,都必須由蘇南跟他們接洽。

  只能照單全收。

  蘇南快氣吐血了,張恆犯錯,她也得跟著連坐。駐馬拉威分部的總負責人王經理親自過來問責,把兩人痛批一頓,各自寫檢查。張恆停薪三個月,蘇南停薪一個月。

  到12月,張恆停薪結束,這個項目也完成驗收。

  蘇南一紙辭呈遞了上去。

  王經理把蘇南喊去利隆圭談話。

  敞亮的辦公室,12月陽光耀眼。

  王經理給蘇南倒了杯茶,自己在大班椅上坐下,“還在為上回的處罰生氣?”

  “王總公事公辦,我沒有疑議。”

  “那怎麼要辭職?你知不知道,再在這兒待兩三年,那你回國能直接去中層管理。”

  蘇南微訝,“不是說外派三年就行嗎?”

  王經理笑得曖昧,“把人留下的能力,我們還是有的。你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的,好好做吧,辭職信我當沒看見……”

  “謝謝王總賞識,但是已經決定了。現在項目正好已經交付,是我辭職的最好時候。”

  “你這第三年已經做了3個月了,不覺得虧?拿不到第三年的年終,你不是白跑過來受苦。”

  蘇南只是笑說:“我真的已經決定了。”

  王經理瞅著她,半晌失望地擺了擺頭,“你太任性了,以後會後悔的。”

  任性的事,她做了不止一回兩回。

  就像她現在不後悔兩年前出來,今後也必定不會後悔今天自己回去。

  兩年的工資拿下來,卡里的那串數字,讓曾經困擾她的,惶惶不可終日的,早已煙消雲散。

  陳知遇還有兩周到三十八歲,她還有兩個月到二十八歲。

  年輕已經不是她的資本了。

  ……未來無數的可能性才是。

  蘇南要辭職的消息,很快在國內的何平,和曾經短暫待過他半年的徐東都知道了。

  新喪剛過的何平,倒是支持她的做法;徐東則希望她再忍耐九個月,等外派完成了,申請調回來,那時候資歷夠了,上升很快。

  人一旦下定了決心之後,就不想再回頭去找退路了。

  何平問蘇南為什麼辭職,“張恆那事兒我聽說了,其實沒那麼嚴重,我司在全球這麼多駐地,一年發生兩起三起都很尋常。”

  “何主任,和張恆的事兒沒關係。我是發現自己對這一套太嫻熟了,以前跟您去談合作的時候,到遞迴扣這環節,我就覺得格外難受。但自己在布蘭太爾做了一年半,居然已經對這種事心安理得……”

  “這不是職場的常態嗎?”

  蘇南在電話這端搖頭。

  前年除夕夜,在星空下,陳知遇說:“人之一生,常常需要為之拼搏的母題,是不能變成自己所討厭的人。”

  她深信不疑,陳知遇是這句話堅定的踐行者。

  研二時,他們曾在湖邊討論過“薪火相傳,燃燈守夜”的話題。

  她只想跟隨他的腳步。

  第59章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 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民國結婚證書題詞

  ·

  剛下飛機,扯絮似的雪花開始落,洋洋灑灑往車窗玻璃上撲, 瞬間融化, 留一點兒水漬。

  進城的路, 堵得一塌糊塗。

  司機是個話嘮,絮絮叨叨講著如今政策異變,油價幾何,西城掘隧道, 東城起高樓, 老百姓日子過得忐忑, 但逢新曆年年關,還是得樂觀積極,一切向前看,生活哪兒有趟不過的溝,過不去的坎。

  一小時半,計程車到大學城公寓。

  蘇南拿打車軟體付了帳,又多給十元做小費,下車前,笑說一句“平安夜快樂”。

  鑰匙陳知遇留在了物業辦公室,她領了鑰匙進屋,放下行李,沒作休息,趕往崇城大學。

  能容七八十人的大教室,後門開著。

  “薩義德曾經說過,觀念一旦因其顯而易見的效用和力量流布開來之後,就完全可能在它的旅行過程中被簡化、被編碼、被制度化。薩義德觀念流變的理論,恰好可以說明批判學派進入大陸之後的演化……”

  講台上的人,襯衫外面一件菸灰色的針織衫,面容清俊,氣度昂藏。

  他身後投影上的PPT,一如既往的簡約,只有幾個關鍵詞。

  “1986年,王志興就指出,簡單地把批判學派統統視為源於法蘭克福學派,是錯誤的……”

  蘇南輕手輕腳地從後門走入,在倒數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21世紀,批判學派與經驗學派二元對立的狀況,開始被解構……”

  他抬眼,目光略微一掃,落在她臉上,語氣少見地一頓。

  片刻,眼裡染進點兒笑,“今天平安夜。”

  台下學生相視一看,低語,不明所以。

  他把捏在手裡的粉筆往講台上一丟,“碰上院長,就說陳老師讓你們去圖書館找資料——下課。”

  教室里安靜片刻,爆發出驚喜的呼聲,學生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出籠子的鳥一樣飛奔出教室,臨走前沒忘向講台上道一句“平安夜快樂”。

  很快,教室里就沒人了。

  陳知遇關了設備的按鈕,抬眼看向倒數第三排,“最後留下的那位同學,把後門關上。”

  蘇南忍住笑,起身鎖上了門,緩緩走去講台。

  他在看她。

  穿了件白色的羊絨大衣,灰色的圍巾,長發堆著,簇擁著一張臉,小小的,鼻尖泛紅。

  “陳老師,聖誕放假沒什麼作業嗎?”

  “有,來我辦公室領。”

  上樓梯的時候,他腳步已經有些急了。

  碰見一位老師,心不在焉的打了聲招呼。

  到辦公室門口,拿卡刷了一下,推開門,拽住蘇南手腕,往裡一拉。

  手裡的書,“啪”地落在腳邊,他雙手按著她肩膀,猛的往門板上一抵,騰出一隻手,把門落鎖,另一手包裹住她胸前的輪廓。

  低頭吻下去。

  蘇南猛吸一口氣,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全力把身體迎向他。

  唇舌糾纏,呼吸同心跳一樣急促。

  恨不得把對方吃下去。

  雪靜靜落,天色昏暗。

  許久,陳知遇方才退開,溫熱手指碰一碰她的臉“……什麼時候到的?”聲音有點啞。

  “剛到。”

  陳知遇拾起散落一地的書本、筆、U盤,往辦公桌上一扔。

  到停車場取車,往公寓開。

  蘇南打開車窗,雪花揚進來,靜靜凝視,目眩神迷,“感覺有一輩子那麼久沒有見過下雪了。”

  “冷不冷?”

  蘇南搖頭,看著建築和樹尖上冒頂的白色,呼出一口氣,大團白汽被裹進風裡。

  沒一會兒,車到了小區。

  進了電梯,陳知遇又把她圈進懷裡深吻。

  “……有監控的。”

  “管他。”

  出電梯,擁著到了門口,他騰出手開門,進屋以後直接將人打橫抱起。

  路上,蘇南蹬落了靴子。

  很快衣服剝落,他打開空調,抖開被子將她一裹。

  沒做多少準備,她就已經濕潤溫暖。

  外面風聲呼號,隔著厚厚的玻璃,朦朧嘶啞。

  她聲音也喊得嘶啞,重而毫無間歇的力道,粗暴地一下一下貫入。

  很快,他們一起到達頂點。

  全身都是汗,躺下來的時候,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陳知遇手掌在她潮濕的額頭上抹了一下,一頓,“……怎麼哭了?”

  蘇南不好意思,別過目光,“……沒有。”

  陳知遇悶笑一聲,貼著她耳朵,聲音低沉,幾乎聽不清:“慡的?”

  蘇南拉被子蓋過臉,“沒有!你好煩!”

  停歇了一會兒,開始溫柔而漫長的第二次。

  外面天已經黑了,隱隱約約能聽見“We wish you Merry Christmas”的歌聲,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

  結束,陳知遇總算心滿意足,抱她去洗澡。

  沒心思開伙,點了家高級餐館的外送。給她裹了塊羊絨的毯子,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吃東西。

  一碗南瓜粥,熬得甜糯而不膩,她一勺一勺喝著,洗淨的臉上顯出沉醉而滿足的神情,“……祖國!我終於回來了!”

  陳知遇瞅她,“傻。”

  “你不知道,辜田知道我要提前拋下她,快氣瘋了。我臨走前,她專門從坦桑飛過來跟我辭行,還送了我一堆東西……”

  陳知遇想到上回那十八小人,“……這回又送你什麼了?”

  “嘿嘿……”

  陳知遇:“……”

  蘇南放下碗勺,靸著拖鞋去翻自己的箱子。半晌,從箱子裡抄出個金色的紙盒,扔給陳知遇。

  紙盒上,印著浮雕的神秘花紋,正面碩大一行不知道是哪個部落的文字。翻過來,背面居然有阿拉伯、英語、日語、法語、中文的五國語言簡介。

  酋長、秘方、金槍不倒、神秘配方、精油……

  一眼瞥見的,是這麼幾個詞。

  陳知遇面無表情地將盒子往垃圾桶里一扔,“用不著。”

  “萬一……”

  “沒萬一。用不著。”陳知遇朝她伸出手,板著臉,“手機給我,刪了辜田,以後別跟她聯繫了。”

  蘇南笑癱了。

  這天晚上,他們坐在窗前,喝了半支香檳,聊了一宿,直到天色微明,蘇南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才去睡覺。

  太多的話要少,相遇後的一分一秒都不捨得浪費。

  醒來屋內一片敞亮,細看才發現是雪光。

  蘇南赤腳跳下床,湊到窗前往外一看,遠近一片茫茫的雪白。崇城在南方,這樣的大雪實屬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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