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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鳴謙問人要了兩杯水,往蘇南面前一推,聲音平平淡淡的,不大像平時的他,“學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挺藏不住心事的?”

  蘇南微抿著唇。

  她要藏的心事,連篇累牘,藏住了這一件,那一件又伺機逃逸。

  他嘆了口氣,像是束手無策,把面前的杯子端起來,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把她留在這兒,抄起單反又去繼續拍照了。

  蘇南坐了好一會兒,把當下這一件心事馬馬虎虎地藏住了,起身去幫江鳴謙的忙。

  她擺弄著kt板的位置,在江鳴謙目光掃過來時,別過臉。

  二十二號,餐廳開業。

  蘇南大早起來,把活動前的最後幾篇稿子推送出去,然後帶上了電腦、相機、隨身wifi,跟著媒體組、市場組和技術組的同事,一道趕往餐廳現場。

  午餐十一點半開始,拿到入場券的食客進餐廳品嘗美食,並與作家親密接觸;下午兩點午餐結束,作家開始持續三小時的講座和簽售;六點半,貴賓和媒體朋友派對開始。

  行程安排緊湊,絲毫沒有喘息的時間。

  蘇南負責線上直播,視頻、文字、圖文同步推送,一直到簽售結束,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下來。

  酒會開始前,江鳴謙悄悄跑過來,往她手裡塞了張房卡,“賀學長在對面給大家開了個套房,你過去休息一會兒吧,派對吃吃喝喝,沒什麼內容,只用拍點兒花絮,我幫你盯著。”

  蘇南道了聲謝,從餐桌上順走兩片麵包,灌了半杯橙汁潤潤喉嚨,背上自己的包,往對面酒店去了。

  房間裡還待著幾個同事,大家都累得動彈不得。蘇南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個小時,給江鳴謙去了電話,詢問現場情況。

  “這邊不用過來了,沒什麼問題——哎,這作家忒猥瑣,兩杯黃湯下肚,嘴裡就開始不乾不淨,還好你沒過來。”

  “你怎麼樣了?”

  “我被抓壯丁了,陪作家拼酒呢——先不說了。”

  蘇南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拿上東西去餐廳找人。

  裡面光線昏暗,人頭攢動,鬧鬧哄哄,全然不像是白天看見的那個餐廳。蘇南繞了一圈,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江鳴謙。

  音樂轟鳴,她扯著嗓子,“你怎麼樣了?!”

  江鳴謙睜眼,沖她笑了一下,胃裡陡然一陣翻騰,趕緊推開她往外跑。

  蘇南抄了兩瓶水跟上前去,他扶著垃圾桶,乾嘔了幾下,沒吐出來。

  蘇南擰開水瓶給他遞過去,“還好吧?”

  江鳴謙蹲下,“學長不厚道,這樣的苦差事也讓我來。”一米八五的大個頭,抬眼看著她,委委屈屈的,跟骨頭被搶了的大狗一樣。

  蘇南沒忍住笑出聲,“作家呢?”

  “喝醉拖走了。我別的不行,酒量還是一,一流的……”

  “別逞強,你嘴都瓢了……”

  江鳴謙看著她笑,分明醉著,眼裡卻亮晶晶的,“還行吧,你還沒變成兩個呢。”

  “我扶你去酒店休息吧……”蘇南攙著他胳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沒料到他那麼重,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你自己也使點兒力啊,這麼重……”

  “學姐……”江鳴謙忽伸出手,按住她後背。

  蘇南一愣。

  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在她耳旁,“蘇南……”

  蘇南心慌,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趕緊伸手去推他,“……你站穩好不好。”

  他身材高大,像是整個的把她罩在懷裡,密不透風,“你說……我是不是太年輕了?”聲音低沉,夾著嘆息。

  心裡咯噔一下,忙伸手去推,沒想到一下就給推開了。

  他踉蹌一下站定,一手插進口袋裡,隔了幾步的距離,看著她。

  “江鳴謙……”

  江鳴謙笑了笑,又恢復他平常的樣子,神采飛揚,帶點兒肆無忌憚的孩子氣。

  他站了片刻,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去酒……”

  江鳴謙一揮手,“撒尿!你別跟來!”

  蘇南愣著,看著他腳步虛浮地走回了餐廳。

  立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是去餐廳還是回酒店,躊躇數秒,還是決定去看看江鳴謙,起碼跟賀銳打聲招呼。

  剛走兩步,身後一道聲音。

  “蘇南。”

  聲音不大,可就這麼明白無誤的,鑽入她耳朵里。

  她僵了兩秒,才緩緩轉過身去。

  不遠,就四五米的距離,隔壁靜吧門口。

  他一貫的模樣,襯衫西褲,袖子挽起來,領口扣子解了兩顆,可能喝了酒,看起來比平常更懶散些。

  指間一縷白煙,散在溽熱的空氣里,一點火星滅了又亮。

  “陳……”

  話沒說出口,陳知遇大步走了過來。

  身影在朦朧的視線里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跟前,半步的距離。

  一見面,那天晚上漫天的星光,從指間滑過的流水,風,蟲鳴;那天在大橋上,兩個人拉近又縮遠的距離;灰撲撲的石橋上,容納她暫時軟弱的“五分鐘”……

  帶著塵埃,兜頭而來。

  煙糙和酒精的氣息浮在鼻尖,她驟然無法呼吸,聽著自己心跳如雷,拿有點不聽使喚的腦袋費勁思索,闊別三月,第一句打招呼的話該怎麼說,才顯得風輕雲淡?

  然而——

  “這麼等不及,跟男朋友大街上就親熱起來了?”他叼著煙,話里戲謔嘲諷。

  蘇南一愣,仿佛有一陣熱血衝到腦中,又即刻降至冰點。

  手指發抖,她自己沒察覺,幾個字緊咬著從牙fèng里蹦出:“……您管得著嗎?”

  前方又一道粗獷男聲,“老陳,你他媽行不行……”停頓一瞬,“這是……”

  蘇南抬眼看了看,頓覺四肢百骸都給凍住,不聽使喚了。

  靜吧里出來一男一女,男的t恤短褲,女的短髮,背心,熱褲——那天林涵所指的,陳知遇的夫人。

  谷信鴻和程宛瞧著氣氛有點不對,沒敢上前。

  谷信鴻嘀咕:“什麼情況?”

  程宛倒是好整以暇,沖陳知遇笑說:“酒不給你留了,你滾蛋吧!”也不讓谷信鴻留著看好戲,將他五大三粗的身體搡回門裡。

  隔著綠化樹和花壇,另一側便是馬路,車子碾著塵埃,一陣陣呼嘯而過。

  一股怒火在心裡躥了幾次,又壓制了幾次,最後……

  去他媽的!

  煙剩了半截,陳知遇一把撅斷,在垃圾桶蓋上碾熄。

  將蘇南手臂一擭,猛拽進自己懷裡,抬手捏著她下巴,低頭吻下。

  第18章

  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

  ——簡媜《四月裂帛》

  ·

  蘇南整個地愣住,直到過了一晌,才反應過來去推。

  沒推開。

  煙糙的氣息裹著呼吸,心口又氣又痛,也沒想,張口便是一咬。

  陳知遇“嘶”一聲,低頭看。

  她眼睛紅了一圈。

  兩隻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這麼等不及,大街上就開始出軌了……”

  一模一樣的語氣,原封不動地砸他頭上。

  陳知遇一愣,恍然大悟,見她抓著他手臂,惱喪地要把他推開,用了些力道,將她緊緊合著,“蘇南……”

  銅牆鐵壁似的無處遁逃,蘇南氣得臉發白,眼淚卻啪嗒直往下掉,“您放開!”

  他不敢再逗了,手掌壓制著她只是聊勝於無的掙扎,有一籮筐的話要跟她說,偏不知道從哪句開始,最後想一想,騰出一隻手去摸口袋裡手機,翻出張照片塞進蘇南手裡。

  蘇南淚眼朦朧,只瞧見兩本證件擱在一起,碩大的“離婚證”三字。

  她話更說不利索了:“為……為我?”

  “嗯……”陳知遇見她臉色又是一變,明白她更加誤會了,把一句沖自己的粗口咽回去,“換個地方,我慢慢告訴你……”

  計程車匯入車流。

  蘇南覺得腦子像是鏽住了一樣,話是自己羅列在嘴邊,挨個字挨個字地往外蹦。

  “再跟您講個故事……武漢,您去過嗎?我在那兒念的本科。周邊到處修路,去哪兒都堵成一片。有一天晚上跟社聯的人刷夜,凌晨大家從水果湖步行到風光村……經過凌波門,經管院的學長拉住我,在湖上棧橋上……他說,真的挺喜歡你。他是他們那屆的院學生會會長,很……很遊刃有餘的一個人,追他的女生也多,從來沒想過他會注意到我。有那麼喜歡嗎?其實也說不上,我只是不討厭他。那時候18歲,喜歡跟不反感的界限,並沒有那樣明晰……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有時候自說自話,從來不許別人置喙他的決定……後來,半年後,恰好也是在同一個地方,我撞見他跟別的女生……”

  她抬起頭,目光有點涼,這樣看著他,像是一道無聲的審判。

  陳知遇心臟一緊,頓時有些厭惡自己的自作聰明。

  她是很清楚透徹的一個人,不如說有時候太過於清楚透徹,以至於消極抵抗。然而她心裡有一道界限,會拿這道界限去嚴格地衡量每一個人,界限之內,她准許他們為所欲為,但如果有一天,這些人觸犯了界限,她會把他們徹底排除在外,甚至連界限之外的那些普通人的待遇也吝於給予。

  陳知遇把她手抓過來,她掙扎了一下,沒再動。

  “我也還欠你一個故事,有點長,但不適合在這兒講。你給我點時間。”

  半小時後,車停在酒店門口。

  陳知遇付了錢,攥著她的手,將她拉進酒店,進電梯。

  停在房間門口,單身翻出錢夾里的房卡刷了一下——手一直沒放開,像是怕一鬆手她就會跑了一樣。

  進門,他總算鬆開她的手。

  門開了一條fèng,沒關嚴實——她在他辦公室的時候,他從來不把門關上,有時候來往的老師一推門,就能清楚看明白辦公室里的狀況。

  直到這一刻,蘇南才隱約有點明白過來,她每一次去他辦公室,他特意囑咐的“不要關門”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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