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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做什麼?報紙?雜誌?電視台?還是網站?”被他掐斷的手機又振動起來,他沒覺察出自己語氣太快,甚而有些急促。

  “您……”

  心裡軟得一塌糊塗,難過得一塌糊塗,要不是那天躲在江鳴謙貼心地為她遮出的一片陰影里,釜底抽薪般地哭過一回,此刻恐怕又得搖擺不定。

  人就是這樣一種劣根性極強的動物,嘗到一丁點甜頭,就能忘了苦,忘了界限。

  陳知遇耐心等著她,似是非要她此時此刻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去哪兒,做什麼。

  為什麼以前竟然會有自己才是主導一方的錯覺?

  “您電話一直在響,先接電話吧。”

  她幾乎忍不住淚,受不了他這樣一連串的追問。

  從前覺得哪裡都能去,現在也有到不了的地方,和不得不避開的地方。

  陳知遇嘆聲氣,把手機掏出來看一眼,別過身去。

  蘇南仰頭,看了看頂上天空。兩棵老樹鬱鬱蔥蔥,把五月湛藍的天色遮蔽得支離斑駁。

  片刻,陳知遇打完了電話,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跟她解釋,“我現在得馬上趕回崇城一趟——上車吧,我先送你回宿舍。”

  “不用送了,”蘇南忙說,瞧得出來他神色匆忙,“您直接走吧,這兒離宿舍挺近,走十分鐘就到了。”

  他看著她,“等我回旦城,好好聊一聊——還欠你一個故事。”

  蘇南立在原地,看著他的車拐一個彎,消失在重重疊疊的樹影之中。

  在心裡對他說了句再見。

  ***

  老太太是突然倒下的,早起出去晨練一圈,回來進廚房預備煲點兒湯,拿起砂鍋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

  送到醫院,搶救回來,然而她以後恐怕再也不能跟著小年輕們一塊兒跑馬拉鬆了。

  陳知遇到時,病房裡就剩下程宛,她解釋說人都來過了,陳母顧佩瑜嫌吵,又都給轟走了。

  “叔——”程宛瞥一眼顧佩瑜,“爸回去拿換洗衣服了。”

  “怎麼不讓保姆收拾?”

  “不放心呢。”

  陳知遇到床邊坐下,攥住顧佩瑜的手,“媽,感覺怎麼樣?——您別說話,說話費力,動動手指就行。”

  顧佩瑜手指貼著著他手心,安慰似的輕輕碰了一下。

  “你好好休息,我在這兒陪著您。”

  進門的時候,程宛告訴他,情況其實很危急,腦溢血很多救不回來,去留是一瞬間的事。

  他用力地握了握顧佩瑜的手指,一陣脫力。

  沒過多久,陳震拿著東西回來了,嚴厲訓斥了兩句,然而話里也藏著“差點見不上你媽最後一面”的心有餘悸。

  顧佩瑜說話困難,還是替陳知遇辯駁兩句,孩子忙工作是正常的事。

  崇大的三門課,旦大的一門課,陳知遇暫時都全推了,一心一意照顧病人。

  窗外幾株高大槐樹,綠意森森,夏天轉眼就到。

  ***

  接林涵消息,陳知遇最後兩堂課都不能來上了,期末考核布置在群里,7月31號前交給課代表。

  原以為,還能正式地道個別。

  這一場暗戀,夜雨一樣,來去都無聲無息。

  蘇南是在一種刻意地折磨自己的心境裡,結束了她的研究生二年級,六月末直接奔赴帝都實習,預計待上三個月的時間。

  江鳴謙的學長——上回面試她的人,叫賀銳,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公司初創,剛剛得了a輪融資。如今網際網路產品風起雲湧,一年孵化上千個項目,泡沫越吹越大,能做出頭的寥寥無幾。是以,他每日來公司前,都先長吁短嘆一聲,“今天很有可能就是最後一天了。”他自己本科和研究生都學的計算機,不善言辭,每次開例會做思想建設,頂多憋兩句“少說話多幹事”,就全權交給公司的其他人負責了。

  公司組織結構簡單,層級少,大家關係也融洽,除了有點累,再沒別的缺點。蘇南科班出生,上手很快,學習一周,已能把撰寫軟文硬廣、聯絡koi、管理新媒體平台……掌握得八九不離十。

  賀銳有時候過來巡視工作,看她在做h5,撓頭說了句“模板有點樸素。”沒過半天,丟給她一個新的,動畫效果酷炫流暢。

  自己的事兒,讓技術控老闆搶著幹了,蘇南只能在內容這塊多花些心思。她一日一日關注著軟文通稿的閱讀量,看著那數字蹭蹭上漲,極有成就感,心裡在一種不知道為了什麼的追逐之中漸漸平靜下來。

  也不是沒想過陳知遇。

  他的朋友圈、微博停更了很久,雖說以前頻率就不高,但現在幾乎已是完全沒有動靜。

  免不了擔心,他那天匆匆離開,是為了什麼事?

  好幾次詢問的話已經敲在了輸入框裡,又被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刪除。

  ——還欠她一個故事,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兌現?

  八月下旬,公司要跟一個當紅作家合作,兩方進行資源置換。作家自己餐館即將開業,要依靠公司的平台造勢;公司則需要借作家的名氣進一步增加新註冊用戶。

  是個大項目,也是蘇南從頭開始參與的第一個項目。活動正式開始前有好幾輪線上線下宣傳投放,不同平台內容要求各有不同,再涉及到活動當日的食客篩選、流程監控、線上直播……各種可預測不可預測的細節需要一一確認到位,作為半個新手的蘇南忙得焦頭爛額。

  仲夏時分,科技園裡寥寥幾棵樹木,像是要被太陽烤焦了一樣。

  這時候,江鳴謙跑過來慰問了。

  他一下飛機直接拎著行李趕過來,把碩大箱子往賀銳辦公室里一放,從箱子裡掏出好些旦城特產、水果零食,一一在公司分發。

  蘇南座位靠窗,此刻正攥著手機,呆望著外面的天空。

  江鳴謙輕手輕腳走過去,蘇南沒發現他,在他手搭上她肩膀時,嚇了一跳,手機差點從手裡蹦出去。

  “學姐,”他露出個笑,把拎在手裡的半袋新鮮荔枝擱在她桌上,“上班摸魚,小心我告訴學長。”

  蘇南笑一笑,讓出座位給他坐。

  “我站著就行……”

  “你太高了,站著我有壓迫感。”

  江鳴謙哈哈一笑,順從地在她位上坐下,“怎麼樣?聽學長說你們最近可忙了。”

  “還行。”

  “習慣嗎?”

  “……還行。”

  江鳴謙抬頭看著她,一個多月沒見,她臉色有點兒不好,但似乎又比期末那段時間更有精神。

  “看什麼呢?是不是我黑眼圈挺重的?”

  “沒……”江鳴謙摸摸鼻子,轉過目光,“……吃荔枝嗎?挺新鮮的。”

  解開袋子,兩人分食荔枝。

  “你是過來旅遊嗎?”

  江鳴謙笑說:“不是,我媽在帝都,我一般暑假過來去她那兒住兩個月,順便過來給學長幫幫忙——你住哪兒?”

  “就在附近。”

  “條件怎麼樣?帝都夏天熱,有些老房子空調失修,住著挺憋屈的。”

  “跟人合租,還好。”

  江鳴謙似是這才放心,起身把座位讓回給蘇南,“你先忙,學姐。帝都我熟,一會兒下班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荔枝趕緊吃,放久了容易壞。”

  蘇南笑著道了聲謝。

  以前就發現了,這人天生一副熱心腸,碰到任何力所能及的事,都恨不能上去幫兩把。有時候覺得他過於自來熟,但有些時候,又覺得這性格真的不壞。

  江鳴謙來帝都短短一周,已跟公司的人打成一片。賀銳也沒給他個什麼職位,他就當自己是塊磚,地推的、後勤的、客服的、行政的,只要用得上的,隨叫隨到。

  賀銳有輛車,買了兩年了,專放在車庫裡吃灰。江鳴謙把它借了過來,下班以後就載著蘇南,隨機叫上幾個公司里同事,走街串巷。江鳴謙說他小時候就住在老城區,後來父母離婚了,才跟父親搬去南方,也算是半個胡同串子。

  有江鳴謙在跟前鬧著,日子好像一下變得很短——白天上班,晚上深巷胡同里喝點兒淡酒,吃點美食,等到家已是晚上十點,洗個澡倒頭就能睡著。

  ***

  顧佩瑜出院了,在家修養,定期去醫院做康復治療。

  原來住的那房子在六樓,進出不便,全家從市區搬到了陳震此前相中的一套別墅里。

  半山綠蔭蔽日,夏天也不覺炎熱。

  顧佩瑜每日清晨推著電動輪椅,獨自沿著林道“散步”半小時,有時候能看見松鼠,從這一棵樹,竄到那一棵樹上。

  陳知遇一周至少三次,會來別墅陪著顧佩瑜——她突發腦溢血以致偏癱這件事,陳震和陳知遇是最為耿耿於懷的。陳震工作忙,越逼近退休之年,越得緊趕著把所有事務都梳理清楚;陳知遇兩地奔波,在家待的日子屈指可數。

  平日裡陪她的時間太少,終歸心懷愧疚。

  夜裡,陳知遇處理完學校的一些事,從市區趕回別墅。將車泊在停車坪里,靜悄悄進屋,聞到一股酒釀的香味。

  顧佩瑜推著輪椅從廚房出來,笑說:“聽見你鎖車的聲音了——冰鎮的酒釀湯圓,王阿姨剛取出來的,你喝點兒,祛祛暑氣。”

  “一路上在車裡吹空調,熱不著。”雖這樣說,還是接過白瓷湯碗,喝了兩勺。

  “吃飯了嗎?”

  “學校吃過了。”

  “你爸說要回來的,也不知道今天又要忙到幾時。”

  “他們今天開會,說不準。您到點兒了就先去休息,別等他。”

  “我今天在研究插花呢,你瞧瞧。”顧佩瑜伸手向著桌上一指。

  “看見了,剛想問您呢。”陳知遇起身,走到花瓶前,撥了撥一支橙色的花,“這是什麼?”

  “天堂鳥,又叫鶴望蘭。好看吧?”

  “好看。”

  “以前靜不下來,好些事說要做,一直拖到現在……我生這病,也不是沒好處,”她見陳知遇面有愧色,笑一笑說,“生老病死,誰能決定呢?你跟你爸一樣——我早就說了,心重。凡事看不開,活該天生勞碌命。我已經到年紀啦,真一頭栽下去醒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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