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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那時候她自己也難受——喜歡的姑娘分手了,跟一個不知道打哪兒跑出來的男人戀愛,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那時候真怕你死了,”程宛緩緩吐了口煙,“總覺得你要是死了,我也撐不下去,所以拼命看著你,其實就是看著我自己。”

  陳知遇看她,“現在是不是該我看著你了?”

  程宛笑了笑。

  “烈酒後勁也沒這麼足,周瀅女兒都有了,你是不是該放下了?”

  “說不準她又離婚了呢?”

  陳知遇丟去鄙視的一眼。

  程宛哈哈一笑,轉頭看他,一貫肆行無忌的眼裡,生出些餘燼般的悵惘,“……挺難的。”

  “覺得難,是因為你正在嘗試。”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程宛不以為然,把剩下的半支煙丟進旁邊的筆筒里,抬頭看著他,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學生如出一轍的興奮八卦,“陳教授,我覺得你最近好像變了?”

  ***

  周三,陳知遇下了高鐵直接趕去教室,比平常遲了十分鐘。

  設備已給他開好了,講台上一次性杯子裝著的熱水飄著淡淡的霧氣,第三排的位置上擱著蘇南的包,然而人不在教室。

  他莫名覺得有點兒怪異,像是習慣的東西突然被破壞了一樣。

  快上課時,蘇南才從門外走進來,目光在講台上掃了一眼,卻沒落在他身上,低著頭,到第三排位置坐下。

  他頓了一會兒,開始上課。

  兩堂課加課間休息,九十分鐘,蘇南全程沒往他這兒看一眼,到不得已要看ppt的時候,才把視線稍微往他背後斜一點。

  “布置的書目大家要回去看,下堂課討論。下課。”

  蘇南站起身,把本子和筆胡亂往包里一塞,拉鏈卡在布上了,她使勁扯了兩下,還是沒拉上,立時有點氣急敗壞。

  “跟誰較什麼勁呢?”

  一句話從講台上飄下來,她頓了一下,仍舊去扯拉鏈。

  總算拉上了,她把包隨意往背上一掛,看也沒看,匆匆一句“老師再見”,跟著其他學生離開了教室。

  陳知遇立在講台上,把設備關好,摸了摸手錶,百無聊賴地站立片刻。

  教室人都走光了,外面嘈雜的人聲也漸漸遠了。

  他走到窗邊,視線去捕捉那一道背影,看著她遠離院辦大樓,穿過樓前樹木的陰影,再也看不見了。

  心裡一點難以排遣的焦慮,煩躁地伸手去摸煙盒。

  周六,陳知遇早早到了辦公室,把一束還帶著露水的姜花,擱在小茶几上。

  那股清淡悠長的香味,有點兒干擾他的思緒,他打開了電腦,卻沒什麼查閱郵件的心思,只是一次一次地看著表,或者盯著電腦屏幕右上角跳動的時間。

  九點,蘇南沒到。

  手機響了一聲,一條微信。

  “陳老師,抱歉我今天有事,不能過來幫您了。”

  他反覆看了兩遍,總算確信,傻學生是在躲著他。

  她拿什麼理由躲著他?

  調研回來到現在一個月時間,他嚴格遵循“師”與“生”這兩者的界限,把所有私心藏匿於嚴格的規訓之下,從沒說過任何一句越界的話,做過任何一件被人指摘的事。

  陳知遇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回覆:到最後一刻才請假,是哪個老師教給你的規矩?

  “正在輸入”閃了又閃,她只回過來一句”對不起”。

  *

  蘇南等了片刻,手機再沒反應,她抬起頭來,向著對面面試她的學長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學校的老師找我有點事。”

  書架另一側,江鳴謙全程關注這邊的動向,盤子裡的三明治被他攪合得七零八落。

  半小時,蘇南和面試的學長同時站起身,江鳴謙立即丟了叉子走過去,“學長,我請你吃中飯吧。”

  “下回吧,我現在趕著回去有事。”面試的學長拍一拍江鳴謙肩膀,“你暑假去帝都,我請你吃飯。”

  把人送走了,江鳴謙在蘇南對面坐下,“怎麼樣?”

  “還行。”

  “你肯定沒問題,上回他們招的那新媒體運營,問她會h5嗎,她特好奇地問,h5是什麼?”

  蘇南笑了一聲,“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反正你是要找實習,我學長這兒雖然是初創公司,但能學到不少東西。”

  “謝謝。”

  江鳴謙瞅著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一直好奇呢,你那天……為什麼哭了?”

  蘇南神色淡淡:“……想到以前的事了。”

  江鳴謙一笑,“還以為你被欺負了。照你的性格,肯定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

  “我有這麼慫嗎?”

  “有吧?有一點……”江鳴謙摸了摸鼻子,“看著挺好欺負的。”

  蘇南想笑一笑,卻沒能笑得出來,心裡只是發堵,又格外的唾棄自己。

  “你餓了嗎?要不坐一會兒,就能接著吃中飯了。”

  蘇南看了看時間,“我回宿舍,還有作業要寫。”

  “你作業怎麼這麼多啊?”

  “我是學碩。”

  “還好我報了專碩,”江鳴謙一笑,年輕的臉格外神采飛揚,“能跟你一起畢業。”

  ——心思也簡單,對她的那點好感,直接就寫在臉上了。

  兩人一道走出咖啡館。周六,學校文化街上熙熙攘攘。

  江鳴謙走在她身邊,亦步亦趨,一米八五的個頭,像條忠心耿耿的大狗似的,幫她隔開來往的車輛。

  走到校門口,江鳴謙停下腳步,“你回宿舍吧,我還得往院辦跑一趟。”

  蘇南點頭,剛要轉身,忽然瞧見馬路對面,穩穩噹噹停著陳知遇的車。

  江鳴謙一溜小跑,穿過馬路,消失在樹影里。

  蘇南立在原地,看著車窗落下來,陳知遇探出頭,對她招了下手。

  躊躇片刻,到底還是走了過去。

  車駛出一陣,調頭,往校外家屬區的公寓開去。

  蘇南坐立不安,眼睛望著窗外四下游移,生怕瞥見熟人。

  她能覺察陳知遇這會兒正壓著怒氣,不敢開口問,但多半是為了她今天上午沒去他辦公室幫忙,只得有些笨拙地解釋:“……真的有事,上午有個面試,臨時通知的我時間。”

  “什麼面試?”

  “……暑假實習的。”

  以為陳知遇要出言嘲諷,卻並沒有聽見他出聲,眼角餘光往前面鏡子裡瞥一眼,他正看著她,那目光……她說不出來,燙著似的立即別開了。

  車往前又開了一段,陳知遇一踩剎車,“下車。”

  蘇南忙拿上東西拉開車門。

  陳知遇鎖了車,目光涼涼地從她臉上略過,“我上去拿個東西,你在這兒等著。”

  路窄,遠離了主幹道,格外清靜。

  路邊高高砌起的石台上栽著迎春花,墨綠的枝葉垂下來。

  蘇南背靠著石台,惴惴難安地等了十來分鐘,看見陳知遇的從小區門口走了出來。

  他打開車門,把一份文件丟進車裡,“嘭”一下摔上門。摸出煙盒,抽了支煙咬在嘴裡,小砂輪摩擦著發出一聲輕響,一縷青煙騰起。

  迎春花的葉子,一下被掐斷了。

  那煙飄過來,燎著眼睛。

  視線里陳知遇的身影一片模糊,好像他從來也沒有清晰過一樣。

  陳知遇抬眼凝視,單刀直入:“說吧,考慮得怎麼樣了?”

  ——

  明天上午11點入v,三更合一,萬字更新。

  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第17章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想知道。你正在做什麼,要去往何方。

  ——伊莉莎白·畢肖普

  ·

  視線里一片朦朧,蘇南不敢眨眼。

  曾有一刻,是真的正兒八經考慮過,要撂下那些她逃避不過的責任,繼續一頭悶在象牙塔里。

  她為那樣的自己感到懊惱,可那些幻想的過程,明明那麼真切地讓她高興過。

  ——多傻啊。

  他富有、英俊,過盡千帆,遊刃有餘,他有她甚而連碰及都覺惶恐的故事,他用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把她算計進去。

  她為了跟他之間那一丁點兒似是而非的曖昧竊喜,每天晚上入睡之前,要把他做的每件事掰碎了分析好幾十遍,得出個依然似是而非的結論。

  如果是她多想了,現在恰好就是終了一切的好時機。

  如果不是她多想,那這大半年的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得有多齷齪,多不堪?

  兩相比較,她寧願去相信前者。

  葉子在手指上濺上些青綠的汁液,讓她恍惚嗅到一股清苦的味道,“……我已經決定了,也跟涵姐商量過,九月就去參加校招了。”

  搬出林涵,是為了讓這話顯得分量重點兒,她自己很清楚,天平的指針並非那樣分明地指向“逃離”二字。在某一刻,它曾無限地向著“靠近”靠攏。

  煙在嘴裡,沒滋沒味的,而後才覺出有點兒苦。

  陳知遇想讓自己平淡點,好對得起自己長了傻學生十年的閱歷,然而懊惱、煩悶,還是一股腦兒地湧上來——他很著急,身後一爛攤子的事,涉及到已逝之人,涉及到程宛,涉及到程宛的前途,還涉及到兩家的父母。

  多著急,就有多不捨得讓蘇南受委屈。

  他想先把這些前塵往事全都解決,給她一個清白而確定的未來。

  所以即便自己在這荒唐又荒蕪的一把年紀里,萌生出一種半憂半樂的驚喜,也只得暫時緘口不言。

  “想去哪兒工作?”

  蘇南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沒揪著追問原因,“不知道……帝都吧,去南方也好。”

  “不考慮崇城?”

  “崇城……”

  已覺得天地太小,不能讓她躲得更遠,又怎麼會再往他眼皮子底下湊?

  她恨的不是自己喜歡上了陳知遇,恨的是自己過於低微,連這喜歡也像是一種不夠格的窺視。

  陳知遇口袋裡手機在響,煙尾快被他咬斷,他在斟酌著說什麼話,才能妥帖又明白地傳達出自己想要的——你可以暫時不待在我身邊,但你也別走遠,等著我,過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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