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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之前還能用「洋人禮節」這樣的說法為蘇青弦粉飾太平,那麼現在似乎是行不通了。

  沈言瞪著天花板,那上面有陰暗相間的圖案,是外面花園裡照明燈的傑作。在一片漆黑之中,天花板上像是伏著一隻怪獸,隨著風聲浮動著,就要一躍而出。

  沈言用力地閉上了眼睛,選擇了沉默。

  因為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他們兩個起得都有點晚。沈言起床都九點半了,磨磨蹭蹭下樓,看到蘇青弦也剛坐到桌前看報紙吃早餐。

  「你倒是比我早啊。」沈言坐到蘇青弦的另一頭,從他手邊抽了兩頁報紙,又端了碗粥過來,一派雲淡風輕。

  蘇青弦眼鏡片後的視線越過報紙刊頭看向男人,沈言一臉的平靜,似乎凌晨時分的難眠毫不存在。

  整了整報紙,蘇青弦吃完了手上的麵包:「等下去花市逛逛吧,我想挑兩盆君子蘭。」

  「好啊。」

  兩人的對答都很平和又普通,但這一刻,蘇沈兩人都明白自己正前所未有的有些怯懦。

  害怕這一刻的平靜會隨著對於昨夜的追究而逝去。

  所以,兩人都再度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

  蘇青弦和沈言沒過幾天稱為「年」的日子。從年初二開始,兩人就開始又一輪的拜年安排。年初二之後沈言又回到了自己家,蘇青弦沒有攔。

  到年初四開始,兩人已經完全回到了工作狀態。對於沈言而言,這就是孤家寡人單身生活的好處之一:過年時分不像旁人那樣有眾多的親戚需要走訪孝敬。而蘇家本身是個血緣關係相對淡薄的家庭,看蘇青弦父母大過年都不回家就可見一斑。

  新年的開始總是有一堆的事件要處理,還有許多年尾擱置的事宜。因為忙碌的關係,沈言與蘇青弦之間暫時除了公事之外再沒有別的,而隨著忙碌程度的加深,時光流逝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

  沈言的壓力很大。

  光是組合團隊耗用的精力就大大出乎他的預料。雖然沈言並不負責技術團隊高層組建的工作,但是作為兩方代表之一,必須為兩方的制衡和博弈努力。隨之而來的是之前在熟悉技術時沒有經歷過的勾心鬥角。

  或許用勾心鬥角來形容還是稍微誇張了一點,因為目前啟明星和蘇氏到底還是處於甜蜜的蜜月期,雖然私底下兩方都有各自的盤算,但是檯面上總是和樂融融的。

  與工作上的繁忙相對應的,沈言這幾天中午和晚上的應酬非常多,各方面都齊聚一堂,對於沈言的「價值」有了高度評價。特別是啟明星一方以總經理方儒成為代表,更是表現得對沈言「另眼相看」。雖然沈言一進入啟明星時就已經註定了立場,但兩方都不吝於向對方示好。

  才不過幾個月,沈言就在天堂和地獄間走了一遭,重新回到這片江湖,多了之前摸爬滾打的經驗,應付這種局面也算是有了心得。

  商場上的應酬免不了酒和色,沈言於飯桌、KTV等等場合與啟明星一脈迅速培養起感情來,不過他始終不慣這些,飯局雖然去,酒卻喝得少,如果遇到有叫小姐坐陪的場合,總是坐陪湊個禮數,多半很快就走。即使坐著,神色間也總是淡淡。一來二去,眾人都知道他的脾性。

  這倒也不是沈言假道學,乃是因為他幼時父母就是因為這種事情鬧翻,給他留下冰冷的童年回憶,直到成人他都不喜歡這些。好在啟明星作為新興的科技型企業,風氣總算乾淨。他如果是去跑業務,恐怕是沒多大出息的。

  蘇青弦也曾與他同座幾次,觥籌交錯之間也對沈言這一點有所了解。雖然其實並不意味著任何事情,蘇青弦還是對於沈言的「潔身自愛」感到高興,當然其中免不了幾分私心。

  偶爾肖遠峰也會參與,掌握著上善基金的他是大忙人,又不像蘇青弦那樣有重要的人「押」在啟明星,所以露面的機會反而比大老闆蘇青弦要少。

  某一回蘇青弦去了外地,肖遠峰到啟明星處理些事務,肖、沈、方三人會同啟明星的另一個副總聊得興起,晚上又商量著一起去喝茶。地方是望湖邊一處幽靜茶舍,那裡一向以能看到一彎明月倒映在碧泓湖水之中而聞名。訂位置的時間是有些晚了,沒訂到最好的包廂,不過總算也能看到湖邊的綠蔭,雖說夜深了看著並不清楚,好歹也算是回事。

  到九點多時啟明星的那位副總就推稱有事先走了。方儒成喝的茶水最多,因此跑廁所的次數也為最,一次方儒成缺席時,茶舍的侍應小姐進來倒茶,那手裡提著的是個碧青碧青的仿冰裂龍泉窯的小茶壺。沈言見到這茶壺,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那段謊言,不由得心中後悔。

  這樣想著,臉色都有些難看,肖遠峰是個精明的人,立刻就看出了身邊人的不對勁,小咳了一下,沈言的視線這才收回來望向他。

  「老方也真是的,大概是腎虧了。」肖遠峰微笑,雖然心裡有幾分好奇,不過自然不會冒冒失失問出來。

  沈言卻突然把話題轉了向:「蘇青弦他好像很喜歡古董啊。」

  肖遠峰點了點頭,他知道沈言和蘇青弦最近的關係很親近,像沈言這樣直呼蘇青弦名字的也算少見。私底下他也琢磨過怎麼這倆人的關係就這麼突飛猛進的,不過自然是啥也沒想出來。肖遠峰只能猜想沈言腦子裡有什麼讓蘇青弦感興趣的金點子,但是觀察了很久也沒有頭緒。

  然而,老大總是對的。如果發現老大不對,請參看上一句話——這乃是蘇氏的一道金科玉律。

  沈言必有什麼過人之處——肖遠峰這樣想著,回答了沈言的話:「是啊,他是喜歡的。」

  「那我看他的辦公室或者家裡也沒有多少收藏品啊。除了家居或者辦公必備的東西,就沒啥擺設。所謂的收藏家不是都有自己的珍品麼?」

  「他是喜歡觀賞收藏品,事實上老大他對這方面還蠻有研究的。我記得剛上大學時他好奇去學過一些東西,什麼陶瓷考據、古錢考據、書畫考據的,好像還挺得當時的教授誇獎,說他有慧根。不過老大的本質是個商人,對於這行始終只是個興趣,很快就荒廢了。」

  「啊?」沈言微皺起了眉,「所以他也沒做過什麼古董投資?我以為他會對這行感興趣。」

  「他對這行似乎完全沒興趣,也沒有收藏癖。不過即使如此,我記得老大對於陶瓷器皿很有研究。」談到這裡時,肖遠峰的興趣上來了,「你該知道H市的古瓷器及研究很有名吧?市博物館的藏品是全國之最,十多年前我們市附近有發現過一批宋朝官窯汝窯的瓶瓶罐罐,當時的鑑定團成員中間就有老大以前的古陶瓷導師。那位老先生帶了幾個弟子替政府幫忙,其中就有我們這位蘇老大。」

  沈言的臉發青了。肖遠峰閉上了嘴,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不過知道自己大概說錯了話,這回現實逼得他不得不關心一下沈言的近況:「你沒事吧?」

  「沒事,茶喝得太多了,有點肚子疼。」沈言有點失魂落魄,「他這麼厲害啊……」說話聲音都弱了幾分。

  「嗯。」肖遠峰趕緊喝了幾口茶,正努力想自己說錯了什麼時,方儒成終於從廁所第N次歸來:「怎麼了你們倆?怎麼突然間冷場了啊?」

  「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告辭了,你們兩位慢聊。」沈言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不顧肖遠峰的欲言又止和方儒成的莫名其妙,起身離去。

  即使已經瞥見了早春的影子,夜風的溫度還是涼得很。沈言背上有點發寒,但他卻知道,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些寒風。

  所以……關於那個粉青瓷瓶的事情,蘇青弦只怕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個贗品吧?

  沈言在茶館門口站了許久,好幾輛夜間載客的計程車都上來招徠,見他傻傻站著,又悻悻地開走。直被風吹了好幾分鐘,等到茶館門口的侍應生上來詢問,沈言才終於省悟過來慢步離開。

  走了一會兒,那夜風吹得沈言的鼻尖發涼,他終於有些冷靜了。

  初聽得肖遠峰那一番話,他第一個反應是:蘇青弦知道了麼?然後頭腦間轟得就像被炸了似的。一時間惶恐、害怕、猶豫、後悔等等情緒湧上心頭。正是因此,才倉倉皇皇的逃離了那間封閉的茶室。

  等到在夜風中行走著,再度回想起整件事情,推測前因後果,沈言的心越發得沉到底了。

  按照肖遠峰的回憶,即使如今的蘇青弦沒有巔峰時期那般厲害,但是鑑賞古玩的功力並不像是體能,一段時間不管不顧就再也回不去的。只要鑑賞的見識和心得在,這功夫就丟不下了。

  既然如此,恐怕當時的蘇青弦面對著那瓷瓶時,當場就認出是個贗貨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看走眼的可能性中,還有百分之五得分給「回家後發現是個贗品」這種可能性。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說呢?

  為什麼當初還說那是個眞貨然後抱走,又慡快地給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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