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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一 出青(5)

  更新時間:2010-9-16 7:18:38 本章字數:1065

  金蘭見吳芬有了相好的,不甘示弱,總拿灶上的好菜,誘惑住店的男人。可是因著她駭人的相貌,人們都躲著她。不過有個從紫禁城出宮的太監,叫翟役生的,竟迷戀上了她,住在三鋪炕客棧。雖然翟役生不能在性事上滿足她,但因為這傢伙一副無賴的姿態,無人敢惹,在一些事上很能為金蘭撐腰,她也算揚眉吐氣了。

  自打吳芬和金蘭有了相好的,王春申在她們眼裡,更是可有可無的了。王春申呢,也厭惡她們,特別想女人了,他就去jì館。那兒的女人溫暖周到,伺候得好,又沒脾氣。吳芬和金蘭得知王春申逛窯子,怒氣沖沖,她們擰成一股繩,不讓客棧的錢流進王春申的腰包,斷了他尋歡的財路,而且在與巴音和翟役生的交往中,不再遮遮掩掩了。吳芬給巴音捶背,金蘭為翟役生掏耳朵,都不背著王春申了。王春申從那以後就不願意呆在客棧里。設在哈爾濱的濱江關道衙門,也就是道台府,每年立夏之時,要給馬廄中的馬做一次檢查,將老馬和病馬驅逐出府,謂之“出青”。前年出青,無意中幫王春申開闢了新天地。衙門裡的馬,跟選入宮中的妃子一樣,要身形有身形,要姿色有姿色,沒有差的,所以淘汰的馬,也很搶手。王春申與在道台府幫廚的于晴秀熟悉,她告訴他,有匹馬年輕力壯,勤懇耐勞,只因為黑顏色,平時做儀仗馬隨道台出行輪不到它,雜役也不願意牽著它馱運柴米,等於白養,要被出青,問他開客棧需不需要。王春申正想給自己找門營生,跟妻妾一說,她們痛快答應買下,因為王春申出去忙活計,客棧就更是她們的天下了。這匹黑馬高大威武,毛色油光,唯一遺憾的,是它屁股上烙著一塊圓印,那是入了道台府的馬,都必須打上的印記。那塊印記,不管怎麼顯赫,都是傷痕。

  王春申做起了馬車生意。他喜歡去埠頭區和新城區,那兒西洋景多,用車的也多。中午的時候,他隨便在外面對付一口,兩個燒餅,或是一碗麵條。晚上他駕著馬車,穿過漫長的國境街,回到傅家甸時,最盼望的就是熱湯熱水。然而,吳芬和金蘭若鬧起了彆扭,他就只能吃冷飯。要不是客棧里還有繼寶值得惦念,他真不想踏進這個家門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在這個家,也是匹遭到“出青”的馬,至於什麼原因,讓他變得如此窩囊,他難以說清。他也想拿出主子的威風的,可是奇怪,一踏進客棧,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僕人,人家怎麼吆喝怎麼是。

  因為巴音從滿洲里來了,王春申這天的晚飯,沾了他的光,像模像樣的。羊肉燴蘿蔔,五花肉炒寬粉條,還有蔥油餅,他都跟著享受了。他蹲在灶台前吃得滿嘴流油的時候,聽見吳芬的屋子裡,傳來巴音的咳嗽聲。王春申心想,媽的,讓騷女人給累著了吧?

  正文 二 贖身(1)

  更新時間:2010-9-16 7:18:39 本章字數:830

  二 贖身

  翟芳桂家的店鋪,在埠頭區的斜紋二道街,是最招烏鴉的。一是因為門前那兩棵粗壯的大榆樹,使烏鴉有落腳之處,再就是她家開的是糧棧。五穀的味道,對烏鴉來說,無疑是誘人的。

  烏鴉喜歡群飛,所以落在榆樹上的烏鴉,三五隻那算是少的。通常,翟芳桂清晨打開店門,會發現榆樹矮了一截,烏鴉好像沉甸甸的果實,壓彎了枝頭。你若想讓榆樹恢復原樣,就得舍一把穀子,將它們撒到樹下,烏鴉便紛紛落地啄食。榆樹顫悠幾下,個頭又回去了。

  翟芳桂不討厭烏鴉,首先它們會穿衣服,黑顏色永遠是不過時的。其次,它們性情剛烈,不懼寒冷。到了冬天,那些色彩艷麗的鳥兒,都撲扇著翅膀南飛了,烏鴉卻仍在北方的雪野中挺立著。還有,它那粗啞的叫聲,帶著滿腔的幽怨,有人間的色彩,不像畫眉、黃鸝、燕子,雖然叫得好聽,但太像天上的聲音了,總覺得無限遙遠。翟芳桂因為愛烏鴉,有時會偷著撒幾把穀物給它們吃,若是被她男人紀永和看見,他就把她和烏鴉連在一起罵:“有本事自己找食兒去呀,白吃我的,小心爛嘴!”在他眼裡,烏鴉穿著喪服,叫起來跟哭一樣,不是吉祥鳥。烏鴉也認人吧,若是

  先打開店門的是紀永和,不等他驅趕,它們一轟而起,朝松花江畔飛去。

  紀永和厭惡烏鴉,糧棧的生意只要稍差一點,他就會賴在烏鴉身上。為了阻止它們來,他曾爬上榆樹,將烏鴉蛋悉數掏了,再將巢搗毀。烏鴉蛋是綠皮的,紀永和打碎它們的時候,不懷好意地對翟芳桂說:“哼,藏在春宮裡的,就不會是什麼好鳥!”翟芳桂想起自己在娼寮的日子,只能嘆息一聲。烏鴉有記性,它們被端掉窩後,不再來築巢,可是那兩棵榆樹,它們還是戀的,依然一早一晚地光顧。氣得紀永和直想把那兩棵榆樹攔腰截斷。可是樹雖然長在他家門前,卻不歸糧棧所有,是俄國人的。伐掉榆樹,等於是在洋人頭上拔毛,紀永和沒那個膽子。

  紀永和罵烏鴉的時候,也避諱人的,比如在斜紋三道街開糖果店的陳雪卿。

  正文 二 贖身(2)

  更新時間:2010-9-16 7:18:41 本章字數:898

  她是滿人,傳說烏鴉救過清太祖,烏鴉在滿人的心目中,就是報喜神和守護神。朝廷里特設“索倫杆”,祭祀烏鴉。滿人看見烏鴉,分外喜歡,撒以五穀,從無傷害。陳雪卿有一件寶藍色的織錦緞子旗袍,胸前就繡著一雙烏鴉。有一回紀永和罵烏鴉,正趕上陳雪卿來糧棧,她氣得扭頭就走。紀永和追上去,一迭聲地賠不是。紀永和摳門得出名,但在陳雪卿身上,他不敢不大方。她來買糧,他捨得低價出售。除了迷戀這女人的氣質,紀永和懼怕的是陳雪卿背後的男人,因為他是胡匪。其實,幾乎沒誰見過那個男人。他回到哈爾濱,似乎永遠是在夜間,而且進了家也不出門,待個三兩天就走了。平常的人,就只有從陳雪卿生的兒子身上,揣測胡匪的相貌了。那人應該是方臉吧,小眼睛,蒜頭鼻子,長著一張可以吃四方的闊嘴巴。陳雪卿的店面不大,賣的糖又都是阿什河糖廠產的,單調,生意算不得好,但她吃的穿的,卻比誰都精細和講究。人們背地議論,陳

  雪卿的糖果店,不過是個招幌。她真正的財路,在那個神出鬼沒的男人身上。他為她送來了大把大把的銀子,陳雪卿花錢時,才能挺直腰杆。就說埠頭區吧,自中東鐵路修建之後起,這裡就是俄國人的天下了。他們開的麵包坊、咖啡店、香腸鋪、冷飲亭、鮮花店,去的中國人少而又少,可陳雪卿常去。她夏季的各色旗袍,十幾套不止,光冬季的旱獺皮大衣,就有兩件,一件雪青色,一件深黑色。陳雪卿常在周末時,扯著孩子,去商務街口的伊留季昂電影院,看直接從巴黎和柏林購進的外國電影。這家影院開業之時,翟芳桂恰好從門前路過。看著影院門口燃起的上千支慶典的蠟燭,翟芳桂心想,要是能跟個知冷知熱的人,坐在裡面看上一場電影,多美!在她想來,看場電影不難,而能跟意中人看電影,就難了。

  翟芳桂是直隸省順德府人,一哥一妹,排行老二。那一帶的男孩,因為貧窮,做太監的多。說是身下缺了一件東西,身上卻是樣樣不缺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划得來。哥哥翟役生是一心想出人頭地,十四歲那年,甘願淨身,入宮做了太監。翟芳桂家的房樑上,自此多了一個裹著紅布的升,裡面的半升石灰里,埋著哥哥被割下來的yáng句和睪丸,上面還覆蓋著用油紙包裹的淨身契約。

  正文 二 贖身(3)

  更新時間:2010-9-16 7:18:43 本章字數:937

  家人管這個升,叫做“高升”。哥哥離家後,翟芳桂常常看見母親淚漣漣地仰望那個升,搖頭嘆氣。翟芳桂的父親,習慣於黑夜時,拎個小板凳,坐在高升下,一袋接一袋地抽菸。鬱鬱寡歡的他們,在那一年,受法國傳教士影響,做了基督教徒。每逢周末,不管田裡的農活多忙,他們都要去小教堂做禮拜。翟芳桂不喜歡父母胸前吊著的十字架,覺得它看上去像是兩把交鋒的刀,陰森森的。不過,鄉村小教堂她是喜歡的,因為它彌散著好聽的鐘聲。

  父母做了教徒沒幾年,義和團興起了。在“扶清滅洋”的浪潮中,教堂多被焚毀。那些外國傳教士,被稱為“大毛子”;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人,被叫做“二毛子”;而用洋貨的,是“三毛子、四毛子”等等。只要是毛子,就是被撻伐的對象。

  翟芳桂十六歲時,一個夏日夜晚,她熱得睡不著,站在窗前,看著月亮圓了,便想著去河邊洗洗頭,清慡清慡。因為出汗多,她的長髮粘在一起,像是一把霉爛了的芹菜,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而在家洗頭,一則費水,二則會擾醒父母和妹妹。翟芳桂輕手輕腳帶上屋門,出了院子,朝河邊走去。那條河離他們村莊一里多路,翟芳桂本來就比別的女孩膽子大,再加上那晚的月亮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她奔赴河邊,毫無怯意。她洗頭髮的時候,有好幾次,手觸著了柔軟的魚,大概魚兒將她的長髮當做水糙了吧。洗完頭,翟芳桂轉過身,猛然間發現村莊裡火光沖天,老天好像要烤什麼東西,而把身下的這個村莊當做了柴坑,將它點燃了。翟芳桂嚇壞了,趕緊回村。當她氣喘吁吁地走到村口時,碰見了幾個逃出來的村民,其中就有與翟家相鄰的開油坊的張二郎。

  張二郎三十來歲,刀條臉,小眼睛,瘦得麻稈似的,好像他開著油坊,連帶著把自己身上的油也榨乾了。張二郎顯然沒有料到遇見翟芳桂,他說:“義和團放火燒教徒的住屋呢,只要跟毛子沾上邊的,別想活命,趕快跑吧!你家的房子都快燒落架了,你可真是命大!”村莊裡雞鳴狗吠,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焦煳味。翟芳桂焦急地問:“那我爹我媽和我妹,他們跑出來了嗎?”張二郎跺著腳說:“他們把門窗封上了燒屋子,什麼人逃得出來?”翟芳桂哭了,說:“我得回家看看,我又不信教,我就不信他們會要我的命!”張二郎嚇得趕緊攥住她的手,說:“你不信,你爹娘信!

  正文 二 贖身(4)

  更新時間:2010-9-16 7:18:44 本章字數:1106

  你爹娘是二毛子,你就得讓人當做毛子!你現在回去,身上就是有九條命,一條也剩不下!”張二郎不由分說,拉起翟芳桂就跑。翟芳桂見不斷有人披頭散髮地逃出,就隨著張二郎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月上中天的時候,他們到了一片幽靜的楊樹林。這晚的月亮好,風兒好,楊樹下的糙地也好,翟芳桂身上的氣息更好。一直想找個豐腴滋潤的女人,卻還沒討上老婆的張二郎,望著銀白的月光下楚楚可人的翟芳桂,忍不住一把將她抱住。翟芳桂掙扎的時候,張二郎說:“你跟了我,一輩子不愁油吃!”翟芳桂哀求著:“我不想吃油,放開我吧。”可是,張二郎已是奔波多日的獵人終於撞見了一隻梅花鹿,怎能不拉弓射箭。翟芳桂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乾瘦的人,蠻力十足。她的反抗,在他面前,如一棵孱弱的青糙,遇見了飢餓的牛的嘴巴。那個夜晚,翟芳桂除了憎恨張二郎,還憎恨身前身後的月光,因為它們只顧著舞蹈,沒有搭把手救下她。在她的意識里,月光是有這個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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