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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客便也跟著惱怒起來,她用力想甩開他的手,“這關你什麼事?秦明橋都不惱,輪得到你來說話嗎?”

  良哥兒說:“我不說,還有誰來替你說!”

  阿客道:“我若不願意,我自然會去說,用不著旁人!”

  外間便有一陣雷滾。良哥兒的面容在閃電中忽明忽暗,他定定的望著她,像是想從她眸中尋出真意來。到後來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手上禁錮漸漸的鬆了,他說:“是啊,你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的。你說不想嫁我,縱然我是晉國公府的長房長孫,也威逼你不得。”他便站在那風雨如晦的暗夜裡似笑非笑的覷著她,“可那又怎麼樣,阿客。這天下總有輪到我做主的一天。到那天我想要你,秦明橋他敢說一個不字嗎?那時你該怎麼替自己做主?”

  阿客腦中便嗡的一響,她羞惱得眼前一片血色,待回神時,已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良哥兒破了嘴角,便噙著血望她,“我騙你的……”他低聲咕噥著,自嘲般苦笑,“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敢辱沒你。你想和秦明橋好好的過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打擾你。可黎哥兒不行。”他說,“你總想著報答二嬸的恩情。可二嬸給你的恩,不值當你拿一輩子來還報。”

  阿客待要反駁,然而對上他的眼眸,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便聽他預言般說著,“黎哥兒還是個孩子,他就只知道他想他要他喜歡,他根本不懂怎麼珍惜你。你想要等他長大,可你真能等到他長大嗎,你心裡分明就是拿他當弟弟的,縱然哪天他予取予求,你也無法將他當男人。何況你比他大這麼多。等到他長大成人那天,你便也老了。想想吧,他正當壯年,身旁有無數年輕女人,可你已人老珠黃。你想他憑什麼要愛你?縱然他心裡敬你,一輩子供著你,可那便是你想要的嗎?你便不會感到寂寞,不會想人疼愛,不會想有自己的孩子嗎?你真想一輩子都為了他活嗎?”

  阿客心中煩亂,她只倔強的與他辯駁,“縱然跟了你,我也有人老珠黃的一天……”

  “那不一樣。”良哥兒輕聲打斷了她,“那不一樣,”他說,“我從小便喜歡你,到老了也喜歡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你該明白的。”

  阿客不能與他對視,竟就退了一步。

  她想,是啊,她該明白的。當你喜歡一個人,無論如何你都會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你搜腸刮肚想出來的,全都是你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真的喜歡就是能教人飛蛾撲火,明知不會有好下場,明明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忐忑不安著,也還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女人就是這麼不切實際的自欺欺人的去喜歡的。會一直一直覺得,縱然他老了也會喜歡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模樣,都會一如既往的喜歡他。這喜歡固然短視和盲目,若得到了也許不多時便要生倦。可若得不到,便是長久的煎熬和愧悔,一輩子都不能擺脫。

  她終於記起來了。

  她已在良哥兒給的懊悔里渡過了一生。

  而眼下這就只是夢而已,她在夢裡又回到了過去——她曾在這裡拒絕了良哥兒。這是她一輩子第二回拒絕良哥兒。

  她和良哥兒之間曾經有過三次機會,可她全部都拒絕了。頭一回拒絕,只是因為良哥兒是大房長子,而她是二房的養女,她心知晉國公府大房與二房遲早是要相爭的,不想將自己置於兩難的境地。最後一回拒絕,則因良哥兒已是必敗的結局,她若跟他走便要一輩子被人追緝,浪跡天涯、污名纏身。

  那麼這一回呢?

  良哥兒說要帶她走。他們是要私奔的,從此晉國公府上一切便再不與他們相干了。而她也已知曉,黎哥兒這一回並無性命之憂,他會醒來,並且長命百歲。

  她喃喃的說:“你又知道我些什麼……”

  良哥兒說:“我什麼都知道,阿客。我知道你受了多少罪,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我都得帶你走。阿客,你便真不想跟我走嗎?”

  阿客搖了搖頭,她仿佛忽然間就失去了力氣。她說:“我曾以為自己想的。可果真,縱然令我再選一遍,我也還是會走同樣的路。”她說,“良哥兒,我們已錯過了……我舍不下黎哥兒和三郎,我不能跟你走。”

  她說:“對不起。”

  可良哥兒不依不饒,他追問,“除了黎哥兒便是孩子。你幼時為盧家活,再長便為黎哥兒活,如今又要為孩子活。你自己便不是人了嗎?非要為旁人蹉跎!阿客,你用這樣的理由,如何能讓我放手。”

  蘇秉正抱著阿客。時光凝滯,萬物凋零,他只覺全身的血都不再流淌。連悲喜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懷裡的便是阿客,已不需要任何證據。

  這一回是他殺了她,是他親手毀了自己的整個世界。他的驚喜從來都是短暫的,來不及品嘗便要跌落地獄。可這一回似乎也沒什麼好悲痛的了。阿客被他殺死了,所有的希望都已泯滅,等待他的還有什麼?

  所以真的沒什麼好悲痛的了。

  他抱著阿客向外走。

  他身後侍衛、宮人們如水破開,cháo涌著為他讓路。有幾個近臣似乎是想阻攔他的,可瞧見他的面容,紛紛恐慌的垂下了頭。

  瞧見采白的時候,他略略的轉過頭去。他記得那夜采白跪在他的腳下,說:“她就是客娘子啊!”可他沒有信她。他記得采白哀求他對阿客好些,可他終究還是害死了她。

  他不知為什麼就停步在采白的面前,他等著她說些什麼。她既然那麼早就認出了阿客……也許她會有救阿客的辦法。

  他就那麼巴巴的望著她,他已失語,就只目光里流露出些期待來。

  而采白果然說:“客娘子還活著,黎哥兒,你抱她進屋去,令太醫們瞧瞧。”

  他摸著阿客是沒了脈搏的了。可聽了這話他心裡又燃起微渺的期望來,他想這期望終歸是要破滅的。可他尚能期待,便無法放手。

  他便將阿客抱回屋裡去,令采白陪伴在一旁。采白又說,“客娘子……之前,可有什麼事囑託陛下?”

  蘇秉正便緩緩的記起,她說有害她的人——他便震怒起來,傳令追捕。

  因他上來,湖心島上戒備嚴密,兇手無從逃脫。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尋到了那個侍衛。又過了一個時辰,尋到了一個中人的屍身,屍身旁帶了阿客屋裡失竊的珠寶。

  這夜禁城人人惶懼不安。直到黎明時分,阿客悠悠轉醒,暗啞般的沉鬱氣氛才緩緩散去,長安暮春悄悄的騷亂起來。

  阿客只抬手輕輕的撫摸蘇秉正的面頰,便再度沉沉睡去。

  天光入室,蘇秉正握住她的手。靠在她床前,方才聽到自己的心臟再一度低緩的鼓動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零點前趕上……不容易啊。

  大概還有一兩章吧……嗯,HE。阿客都吐便當了,放心看吧

  正文 58尾聲(一)

  轉眼便是四月孟夏。

  眼看便是三皇子的周歲生日了,宮裡宮外再度忙碌起來。

  蘇秉正要在三郎周歲宴上賜名,欽天監便送了幾個字來供他挑選。蘇秉正一眼掃過,見俱從日旁,便悉數勾掉——當年蘇晟在正午時分出生,因是長孫,先皇尤其歡喜,便賜名為“晟”。取日當晌午,最光輝熾盛之意。因有這段故事,縱然從日旁的字里挑出更好的來,也已落人後。蘇秉正便不用。

  擲回去令欽天監再挑,如是者三。朝中群臣見他如此鄭重,便猜想到他是想立太子了——原本皇子的正名若無其他緣故,常只在啟蒙甚至冊封時才選定。三皇子周歲宴上賜名,又是蘇秉正髮妻元後所出,顯然就是這個緣故了。

  嫡長之子,冊立為太子倒也沒什麼爭議。只是蘇晟、蘇顯二人母舅家在朝中都有勢力,蘇晟更是有先皇首肯,有心人難免就有些想法。是以如今朝堂上也劍拔弩張的,只等哪天蘇秉正一抽風,將這事擺在明面上了,便要好好議論一番。

  蘇秉正也不作理會——由著底下一群人緊張戒備,他只耐心給三郎選名字。

  最後千挑萬選,定了“泰”字。蘇秉正對這個字很滿意,否極泰來,吉祥安定。兼是五嶽之首,至高而尊,十分合他的心意。

  三郎的周歲禮辦得中規中矩。蘇秉正只在紫宸殿宴賞,給三皇子賜了名,又抱著他在幾個老資歷的相爺跟前炫耀了一番。這“炫耀”說起來多少有些小家子氣,卻相當實惠——老相爺們自然只能說些吉祥話,讚賞三皇子聰慧、貴相,不愧為天潢貴胄。話說出來了自然就不好收回了。

  蘇秉正就這麼默不作聲的宣告著自己對三皇子的寵愛,卻又一直不曾將事擺在明面上討論。

  倒是阿客被謀害一事,他一直在大張旗鼓的追究。

  被抓捕的那個侍衛嘴巴硬得很,連續拷打了幾日都沒有一句話。蘇秉正這回是真的惱火了,竟然親自下獄拷問。當天夜裡那侍衛便要自殺,所幸看守嚴密,沒能成功。

  阿客仍住在含水殿裡。

  她那夜裡雖醒了一回,情形卻十分不妙。這些時日昏睡居多,偶爾也醒幾回,意識卻十分混沌。采白日夜照料著她,倒是漸漸看了出來。三郎的滿月宴第二日,蘇秉正來探視阿客,采白便緩緩的給他敲邊鼓——客娘子像是失憶了。

  那夜裡蘇秉正便沒有睡著。在阿客床前守到半夜,恰逢阿客迷迷瞪瞪的醒過來,正與他目光對上。

  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待想抱抱她,又有想逃的衝動。

  可阿客目光清澈的望了他半晌,試探著叫了一聲:“黎哥兒……”

  他便再不能動。

  他緩緩的點頭,道:“我是……你還記得我嗎?”

  阿客便搖了搖頭,“采白與我說了許多事,可我一件都不記得。”她輕輕的捂住心口,“不過我能認出你。看到你時心裡便緊緊的,聽到你的名字,便會覺得懷念。”她便輕輕的笑,“想來這裡是記得的,只是一時腦子糊塗了。”

  她少有這麼坦率的時候,像是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多麼動聽的情話,目光乾淨純粹得泉水一般。

  蘇秉正心裡便難受得緊——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十年來每一刻都在渴求。可最後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聽她說出口。阿客將他們的過去悉數遺忘了,唯有什麼都不記得時,她才會以為她喜歡他。可就算這樣,也還是克制不住的想要霸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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