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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王衍醒悟的太晚,說完這話的當晚,他就被牆壁生生砸死了。

  一代名士,引人唏噓。

  衛玠倒也不準備當個聖父,他只是把他覺得該對王衍說的都說了,若王衍像歷史上那般還能幡然醒悟,自然皆大歡喜。若王衍還是扶不起,衛玠至少做了他該做的,可以無愧於心。

  衛玠說話直接,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把王衍做的不合適的地方,一樁樁、一件件都毫不客氣的指了出來。他看到王衍的臉色變了又變,有盛怒,有不甘,卻也還是堅持說了下去。這些過去就如毒瘤惡膿,沒有絲毫委婉轉述的餘地,唯有挑破了、全部擠出來了才算完。哪怕王衍因為此事恨上他,與他絕交,他也還是會堅持說完。

  “……往事不可追,只說如今,洛陽城有人連飯都吃不上,皇上全家蝸居在一處,王家卻在做什麼呢?藉機裝修的更加奢華?”

  王衍已經被氣到了極致,故意與衛玠對著嗆:“我一沒偷二沒搶,三不是貪污受賄而來的阿堵之物(錢),清清白白,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皇上也管不著!他願意委屈那是他的事,我願意享受是我的事!全天下遭災的多了去了,怎麼也不見你日日悽苦?!”

  “你!”拓跋六修不滿了,虎目一瞪,就要為衛玠找回場子。

  衛玠卻攔下了拓跋六修,因為他早就猜到了王衍會這麼說,他苦笑道:“可那錢,真的來路清白嗎?”

  王衍一輩子堅持不談錢,稱其為“阿堵物”,自詡為官清廉,但是……

  清廉的官能養得起他這般花銷?能養得起琅琊王家這般花銷?不說當年太子妃賈南風還在位時,王衍的妻子郭氏借著賈南風的名聲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只說這些年郭氏不減當年的窮奢極侈作風,王衍到底是怎麼好意思如此理直氣壯的?

  是,錢不是王衍貪的,但他妻子借著王家和他的名聲到處斂財,然後貼補家用,這與王衍自己貪污又有何區別?

  “那你如何養得起你自己?衛家如何承擔起這開銷?”世家的奢華風氣一直都是如此,當年庾敳被人告御狀一事,大家笑的其實也不是他貪財,而是他蠢,弄錢竟然還會被人抓住把柄,鬧的滿城風雨。

  “因為我與石季倫(石崇)合夥兒做生意!因為衛家的花銷永遠在我們莊子能夠產出的範圍內!”衛玠也不怕把和他石崇的事情說出來了。被人譏笑就譏笑唄,睡了兩年,他算是想明白了,真正的名士,從不會畏懼人言,做的不是別人覺得對的事情,而是自己覺得對的事情。上不愧對天地,下不辜負祖先,中不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他想做什麼不可以?就是這麼任性,不服你咬我啊。

  王衍被衛玠震住了,因為他真的沒想到衛家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在仿佛身邊所有人都在做的時候,衛家守住了君子之本。

  壞事從不會因為做的人多了就變成好事。

  見王衍似有所悟,衛玠也就不留下打擾了,畢竟他說的那些話卻也是不太給王衍面子的,王衍再怎麼說也比他虛長了幾十歲,面子上終究是過不去。

  衛玠帶著拓跋六修離開後,王衍想了整整一夜。

  黎明破曉之時,王衍終於想通,仰天大笑,捶胸頓足,行若瘋癲,把最近正在積極戒毒的胞弟王澄嚇了個不輕。

  “阿兄,你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覺得自己過去那些年都白活了。”王衍閉眼,腦海里閃過洛陽城內一幕幕妻離子散、慘絕人寰的場景,他過去怎麼真就能熟視無睹呢?“我這般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到底是如何有臉活到今天的呢?”

  一夜之間大徹大悟,浪子回頭,可能嗎?

  可能。

  任何發生在魏晉名士身上的事兒,再稀奇都不算稀奇。

  王衍當即便停了家裡的工程,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就了一篇真正改變整個西晉氣數的文章。

  當然,當時的王衍還不知道他老了老了,還能做出這麼一篇名垂青史的文章。他只是遵從本性,一舒胸中之意。寫完了,慡了,就換了身衣裳,帶著他寫好的東西入了宮。恰好衛老爺子等輔政之臣都在,王衍把他的反思、他的感悟當著這些人的面都說了出來:“……觀今世家之風,所弊甚矣。”

  春秋戰國時有個《鄒忌諷齊王納諫》,用自己私下裡與城北徐公比美的事情,勸齊王廣開言路;今有王衍反省己身,勸晉惠帝整頓世家的浮誇之風。

  衛老爺子在錯愕的同時,也滿心歡喜。他一直在琢磨該從哪裡著手好改變世風,如今王衍正好遞上了枕頭。

  自此君臣相得,傳為美談。

  故事還不算完,王衍親自登門對衛玠道了謝。手執麈尾,革帶束衣,一派翩翩美中年的大叔模樣。這就是魏晉的名士風度,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放浪形骸,卻也不會不分好壞。你對我,哪怕對我好的方式是罵我,只要你有理,我便會心服口服,大大方方的表示感謝。一如當年投梭折齒的謝鯤。沒什麼好羞愧不齒的,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在這個故事裡,衛玠第一次實實在在的全部是依靠自己的想法,參與其中。衛玠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己,他已經快要忘記現代那個自己的模樣了,但是這一次,他覺得他好像再一次看到了那個自己。他長大了,他改變了,他終於真的一點點的變成了自己想要變成的樣子。

  西晉的歷史改變了,世家風氣改變了,一切都在朝著興興向榮的方向發展,只除了一件事……

  成都王。

  衛玠問拓跋六修:“咱們什麼時候打BOSS?”

  拓跋六修一副盡在掌握的冰山臉:“馬上。”

  第210章古代最後一點都不友好:

  晉惠帝對待宗教之爭的策略,在成都王的意料之外,打破了成都王辛苦多年的謀劃,但卻也不至於讓成都王自亂陣腳,若他會被這樣輕易的暴露,那他也就不是隱忍多年的成都王了。

  懷抱著兔猻,身著紫衣的成都王,坐在王府書房內,還是那麼的從容不迫,唯有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出賣了他真正的情緒。

  功虧一簣,任誰都會惱怒。

  但能成就大事的人,是不會被這樣一時的惱怒左右自己的。成都王很快就清醒了過來,順應朝堂上的局勢,做出了最符合他身份和利益的舉動——主動請纓回封國。

  成都王的姿態擺的很低,他當年入京是為了幫皇兄,如今事情了了,他自然該功成身退。成都王擺出這麼一副不求回報,但求為晉朝肝腦塗地的樣子,再次為他在京中刷了一把聲望值,官員百姓無不對成都王交口稱讚。這些年王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成都王算是手握重權的野心家中,碩果僅存的一股清流了。

  此時此刻的這股清流,卻滿心的算計,籌劃著名京中的掃尾計劃是否有什麼遺落,謀取著未來在臥薪嘗肝夠了之後該以何種名義造反。

  娃娃臉屬下單膝跪地,正在一一回稟。

  “給東海王出主意要與胡人裡應外合的謀士已經‘畏罪自殺’。”

  “老楚王從始至終都以為與他合謀的是東海王,並未懷疑過有其他人參與其中。”

  “……”

  “……”

  “賈謐不知所蹤後,至今都杳無音信,是屬下無能。”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完美無缺的計劃,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有一二小瑕疵。賈謐就是成都王的大業里的百密一疏,但是成都王卻覺得他反而能藉此觸底反擊。他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扶手,語氣緩慢卻有力,語氣不容置疑:“不用費心找他了。”

  賈謐沒本事藏一輩子,等被晉惠帝那邊的人找到之後,賈謐就會成為晉惠帝攻訐他有不臣之心的手段,但是那又如何呢?

  唯有晉惠帝先出手了,他才有理由“在被迫害後不得已”起兵造反。

  “章度,你要記得,無論你將來打算做什麼,都要先牢牢的占住一個‘理’字,這樣方能利於不敗之地。”玩了一輩子宮斗的阿娘程才人如是說。

  程才人不是晉武帝龐大的後宮中最美的,也不是最受寵的,但她卻是活的最安全的。若不是她自己身體孱弱,早早的去了,她斷不會止步於一個小小的才人。即便如此,她也還是拼著一口氣,在兒子年僅十一歲的時候,就為他討來了獲封成都王的旨意,以天府之國為封國,食邑十萬戶,比晉武帝最寵愛的兒子秦王還要多兩萬,這是何等的風光啊。

  轉眼間,阿娘已經故去多年,成都王冷眼旁觀著其他叔伯兄弟在對皇帝寶座的野望中起起伏伏,他從未急著出手,只等著一擊必中。

  可惜,被衛玠破壞了。

  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成都王不怒反笑,衛玠越是厲害,他就越是想得到他,他只要最好的。最美的江山,如畫的美人。

  成都王在心裡再次過了一遍京中的局勢,尋找著被他忽略的盲點:“王武子最近在幹什麼?”

  “陛下特許其在家中修養,叫什麼帶薪休假。聽說他最近還在為修復王家老宅奔波,琅琊王家之前據說要擴建,王大將軍就和他們較起了勁兒。”屬下把他目前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都是些很符合王濟本身性格的舉動,並未有任何異常。

  “你看到過王武子嗎?”成都王卻抓到了這裡面最關鍵的信息,連衛玠最近貌似都沒見過王濟本人呢。

  雖然市井八卦里還是處處流傳著王濟的傳說,但總感覺哪裡透著一股違和。

  娃娃臉屬下一臉懵逼,他還真是好久沒見過王濟本人了。總是聽說王濟今天要建玉屋,明天命人找來了千年的龜殼,後兒也得了海外的奇珍異寶,但是真要說誰誰誰確確實實見過王濟本人,好像還真沒有。

  “去查!”成都王突然有一種很不安的預感。

  幾日後,預感成真。

  王濟果然早已經不在京中。

  成都王想要造反,手上自然是有一批秘密隱藏起來的武裝力量的,那是他最大的資本,也是他最大的破綻。

  王濟消失數日,去處理的便是這股力量。

  當成都王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坐在涼亭里,回想著昨日種種,終於意識到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從洛陽之劫結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入了套。他想利用未完的佛道之爭再挑戰火,別人也可以利用佛道之爭來麻痹他的神經,讓他在專注洛陽的事情時,鬆懈了對其他地方的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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