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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生病沒有力氣,是不是六姊幫我放紙鳶、點宮燈?”
“嗯嗯。”七娘繼續點頭,衛熠雖然說暫住在外祖家學書法,但每過一段時間都肯定會回來看看,像個大姐大似的帶著家裡的孩子一起玩。
“那我現在吃不了東西,你是不是該幫我吃掉?”
“對哦。”七娘呆呆的點點頭,一張白皙的小臉上滿是對衛玠的信任,她總覺得她弟弟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小孩,“阿姊一定會努力的,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直至回到自己的小院,七娘細想了一番之後,才對她身邊的婢子阿餅道:“總感覺小娘的話哪裡不太對呢。”
阿餅低眉順目,決定不發表意見。
相比於七娘的輕快畫風,王氏這個當娘的就有些沉重了。她很是自責,無論別人怎麼勸,都始終覺得衛玠的心疾復發是她的鍋。
於是,在積極配合疾醫的同時,王氏又“重操舊業”,開始了對心疾偏方的上下求索。好比從現在就開始訓練衛玠控制情緒的能力。讓衛玠學會用理性的角度看世界,爭取早日做到心如止水,終身不見喜慍之色。如果有可能,最好連話都不要多說。
“……”阿娘你這個想法,會不會提早了太多年?
在拓跋六修的科普下,衛玠已經知道了不少有關於歷史上衛玠的事,好比這位仁兄真的體弱到連他媽都不讓他多說話的地步。
但這明明應該是發生在衛玠長大,成為一代清談名士——就是辯論隊種子選手——之後的事。
沒道理提前這麼多年啊QAQ
就在王氏即將走上矯枉過正的邪路之前,衛老爺子和衛父終於出手了。
結合他們當年得到《晉書》的離奇往事,以及衛璪和衛瑜信件往來中透露出的衛玠突然要找榮晦……料事如神的衛老爺子有九成的把握,衛玠與他和衛恆是一樣的。
於是,就有了早上的這一幕。
衛瓘進屋時,衛玠正無所事事的歪坐在屏風塌上,看著直欞窗發呆,就差把“我有秘密”這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衛玠其實是在掩飾他剛剛在偷偷和拓跋六修說話。
衛老爺子卻更加肯定了衛玠擁有和他一樣的金手指。
在這個美麗的誤會下,這對爺孫反而詭異的走上了一條彼此之前都十分期望的正確套路——以最快的速度“認了親”。
“朋友,你聽過《晉書》嗎?”
“阿翁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也……”
“納尼!!!”
“親人啊!”X3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就是今天上午這場教科書式(要臉嗎)的試探與反試探的大略翻譯版了,反正在衛玠腦補看來,情況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不要在意細節。金手指小分隊終於湊齊了人頭,準備怒刷地獄模式的西晉終極副本。
新手村的史萊姆榮晦已經倒下;副本BOSS賈南風召喚了楊家和賈家的小怪,大戰一觸即發。
衛老爺子是主要輸出,衛父及他並不知道實情的兄弟們扛起了血牛的重任,衛玠負責……加(賣)血(萌)。
#說好的救世主戲份怎麼變吉祥物了#
……現在……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王濟二舅,在和王氏、衛熠一起出現在衛玠的小院裡時,衛家祖孫三代的座談會剛剛圓滿結束。他們正準備你好我好的發散一下主題,就聽得院子裡傳來了一道很有個人特色的聲音——
“你們家可夠稀奇的嘿,一群婢子小僮站在屋外面伺候郎君,真叫人大開眼界。”
王濟同學人未到,聲先至。
——說話的方式特別欠揍。
等衛恆出來看時,外面的迴廊上已經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黑壓壓的都是人頭,請罪聲此起彼伏。他大舅哥王濟,正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廣袖一甩、木屐一踩的站在跪首的僕從中,眼含“我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說在場的都是辣雞”的孤傲不屑,如鶴立雞群,似高嶺之花。
“喲,巨山(衛恆的字)也在啊。”王濟漫不經心的一瞥,正看到了實木板門前的妹夫。
四目相對的剎那,衛恆終於回想起來了,提親時曾一度被中二病支配的恐懼,娶妻時差點被蛇精病大舅哥為難到連門都進不去的欲哭無淚。
但妻女就在一旁看著,他!不!能!慫!
頂著壓力,咬著牙,衛恆暗暗在心中快速打了一遍糙稿後,這才開口道:“小娘心疾復發,最忌人多濁氣。我方才在屋中照顧,便就讓閒雜人等都暫且退下了。”
王濟有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時,嘲諷力max。他從頭到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衛恆一遍,仿佛在斟酌挑剔著什麼。待把衛恆的忐忑不安提到頂點、恨不能攬鏡自照尋找不得體的地方的時候,身著絳紫長袍的王濟這才惡劣一笑,淡淡說了句:“哦。”
“……”內兄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第20章古代二十點都不友好:
“阿爹。”六娘衛熠主動上前行禮。
這才打破了王濟與衛恆這對郎舅之間尷尬的氣氛。
“六娘也回來了啊。”衛父立刻眉開眼笑,一把美髯都遮不住他的“活潑”。衛大書法家不管對外是什麼形象,對內就是個沒原則的兒控。許久未見女兒,真真是攢了一肚子的相思之情。
可惜……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衛家六娘此趟隨二舅回家的目的,並不在阿爹身上。
衛熠依舊是一身幹練的胡服打扮,短衣窄袖,鹿皮靴靿,十分方便騎馬she箭。烏黑髮亮的髮髻高高梳起,顯得眉眼間俱是一派英姿勃發,身體線條流暢又健康,仿佛有著用不完的充沛力量。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個已初露迷人風度的小郎君。衛熠也確確實實是把衛家年齡小的婢子們撩的不要不要的,仿佛空氣中都瀰漫著粉紅色。
衛玠時常覺得,他不是有一哥一姐,而是有兩個半的親哥,熠姐一個頂倆,熱愛八卦傳播事業的棗哥頂多算半個。
不過這一次的衛熠“小郎君”,其實表現的比王氏這個當娘的還要愛操心,各種碎碎念。
從見到王氏的那一刻起,衛熠的嘴就沒停過,一如她仿佛永遠都操不完的心。噼里啪啦蹦豆子似的將家裡人問了個遍,阿娘可好,阿兄可好,小娘可好。
重點當然就是小娘:“前段時間不是還來信說,小娘的心疾大有起色嗎?怎麼突然又病了?”
衛熠話里暗含的潛台詞十分直白——我弟弟病了,是不是因為有人欺負他了?阿娘你可不能瞞我。
這段對話是發生在一行人前往衛玠小院的路上。
高冠博帶的王二舅走在最前面,就仿佛一個會行走的移動金條,自帶亮閃閃的特技音效;他後面錯開半個身子的一左一右,走著的是他的寶貝妹妹王氏,和寶貝妹妹的周邊衍生產品——六娘衛熠;再後面便是一群隨身伺候的婢子僕從了,有打扇的,有撐傘的,還有為六娘捧馬鞭的,哪怕不一定會用到,也要準備周全。
“我聽說賈家那個虛偽的傢伙總來打擾小娘,是他讓小娘生病的嗎?”
衛熠說話的風格就是這樣,總有一種讓人只能跟著她思路走的直來直去。她沒有說的言外之意大家也都能心領神會——如果賈謐敢欺負小娘,我就關門放二舅!賈家出了個太子妃又如何?二舅連國舅都沒放在過眼裡。
在一旁假裝對母女敘話並不關心、實則一直在側耳傾聽的王濟,不著痕跡的挺了挺胸,一副“沒錯,六娘說的都對,萬事有哥”的傲嬌模樣。
王濟同學如今賦閒北邙,徹底變成了寄情於山水的風流名士,最不缺的就是鬧事的時間和精力。
事實上,王濟在北邙時,就一直抓耳撓腮的想知道,王氏過的到底好不好。
當年“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妹妹意外早產”的往事,給王濟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那可是他和他大哥捧在手心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妹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怎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呢?怎麼能有人傷害她呢!
王濟一直很後怕。所以,如今哪怕王氏掉個頭髮絲,他都能急的上牆。在聽到衛玠莫名其妙的又病了之後,善於腦補陰謀論的王名士,就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
連夜從北邙縱馬趕到了洛陽。
要不是有明白事理的鐘母攔著,王濟估計能幹出大半夜就來咣咣砸衛家府門的事。魏晉名士多任誕,這絕不是開玩笑的誇張表述。
衛熠便是鍾母強烈要求王濟來衛家時帶上的隨身掛件,不帶不許走人。
本來王濟對此是很不耐煩的,他是喜歡衛熠沒錯,但再喜歡也架不住他那顆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心,他討厭被人管著!
不過如今嘛,王濟倒是不反感了,因為他總算是明白了鍾母的一番良苦用心。
帶上衛熠,確實能讓衛熠起到對王濟的監督作用;可是與此同時,也可以讓王濟借衛熠之口,問一些王濟很想問,但又礙於身份不能隨便問的話。
鍾母很喜歡做這種能一舉數得的事情,並且總會成功。
——我外祖母的人際關係處理學,可是上過《世說新語》的。鍾郝儀型的成語典故,就始自於她。BY:衛玠。
王濟也有不好問出口的話?
他當然有。
王濟雖然是個中二病,卻也不是全然不通世俗的。好比他就很清楚,娘家人給出嫁的女兒撐腰,必須要把握適當的尺度。
畢竟他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妹妹能夠婚姻幸福,而不是破壞了這樁親事。如果過激處理,給親家太過的難堪,最後受委屈的還是自家妹妹。說句不恰當的比喻,這就是想要打老鼠,又怕砸了玉瓶。所以為了妹妹,縱使是暴脾氣的王濟,也只有忍的份兒。
“有你舅舅在,阿娘怎麼會受欺負呢。”王氏很懂王濟想聽什麼。
此話一出,殺傷力巨大。某大齡中二病,簡直不能更開心,仿佛走路都帶著風,各種神清氣慡。王名士心想著,唉,沒辦法,誰讓我是哥哥呢,就勉為其難把大腿借給妹妹抱一下吧。他微微上翹的紅潤唇角里,有著怎麼都遮掩不住的得瑟,能為妹妹撐起一片天,是他身為兄長最大的驕傲。
“我就說你不會有事的,六娘卻非要趕回來看看。”王二舅頗具口嫌體正直的特色,一雙鳳眼將其演繹的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