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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一行人落落大方的表現,自然把傾髻婦人剛剛那刻薄陰毒的模樣,生生比出了雲泥之別。

  不少圍觀到的人都在想著,這就是世家的氣度啊。那些仗著姻親關係爬上高位的外戚,泥腿子之氣根本褪不乾淨。

  外戚?是的,與王氏關係不睦的這個傾髻婦人,姓賈,名午,是西晉權臣賈充的幼女,當朝太子妃賈南風一母同胞的親妹子。賈大人六年前去世,因為沒有兒子,便由外孫改姓嗣爵。這個繼承了賈家偌大家業的外孫,就是賈午如今正帶在身邊的十歲兒子賈謐(mi)。

  賈午與王氏差不多年紀,家中父親都是朝中重臣,又一起嫁人,一起生子,巧的是如今還都有了兩子一女,可以說是從小被比到大了。

  王氏出身太原王家,是世家女中的世家女,後來嫁入衛家,那也是個滿門清貴的儒學官宦世家;賈家呢?雖然賈是著姓,但也遮不住賈午的祖父少孤家貧、全靠自己奮鬥成官一代的diao絲經歷,賈午嫁的丈夫叫韓壽,雖然是當世有名的美男子,但家世不顯,只是她父親的一個小小幕僚,幾乎等於入贅,要不然也不可能會同意讓自己的兒子改為妻姓,過繼給早夭的小舅子當兒子。

  對於賈午來說,王家令淑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是她怎麼追、怎麼比都比不過的當世賢媛,給她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所以,只要找到機會,賈午就會對王氏各種開嘲諷,往死里踩。

  衛玠主動讓婢子道歉,在別人看來是不與小人計較的世家風度,但作為被“不計較了的小人”,賈午的心裡可就更加不痛快了。

  兩個婢子剛剛上前,就被賈午一腳踹翻在地,毫不客氣道:“你們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我道歉!”

  是的,在賈午看來,能給她道歉,也是需要一定身份的。

  “阿niang……姑。”賈謐在名義上已經被過繼給了他早夭的小舅舅,所以在明面上,他只能稱他阿娘為阿姑。他出聲是為了阻止賈午繼續胡鬧下去,自覺今天丟大了臉,衛家已經大氣的退了一步,他娘怎麼還能這般、這般不講道理,不按照潛規則玩呢?

  “你閉嘴!”賈午很生氣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站在自己這邊,更是厲聲厲色,對兒子呵斥異常。

  就在事情眼看著就要沒辦法善了的當口,一個心寬體胖、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和齊雲塔的比丘尼(尼姑)淨檢法師一起,從齊雲塔內走了出來。這位老太太正是廣城君郭槐,賈充的繼妻,太子妃賈南風和賈午的親媽,賈謐的祖母(外祖母)。

  “午兒,你才應該道歉!”

  郭槐年輕時性格很不好,善妒又暴烈,視人命如糙芥,她的兩個女兒的性格都隨了她;但是等郭槐老了——丈夫去世後——她反而平和了下來,自覺前半生作惡太多,如今一心向善,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自己的兩個女兒學她年輕時的張狂樣子。

  賈午見到自己的母親,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分分鐘安靜如雞,一聲也不敢吭了。

  雖然郭老太如今看著和善了,但前幾年她卻還是家中一霸呢,說一不二的那種。連她的丈夫賈充當了那麼大的官,也不敢與她嗆聲半句,所以,郭家上下就沒有誰是不怕她的。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哪天又腦子一抽,就回歸了以前的性格。

  郭老太在兩個僕婦的攙扶下,上前親自對繁昌公主和王氏道了歉,甚至還鞠了一躬。

  王氏和繁昌公主自然是忙不迭的欠身,還了一拜,連道“都是小事”。她們肯定是不敢真的受了郭槐這一拜的。要是傳出去了那還得了?不得不說,這位廣城君哪怕老了、和善了,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玩笑”的誤會解開了,兩家人就又都掛上了歡喜的面容。

  畢竟大家還是拐著彎的姻親(賈家三娘是太子妃,衛家四郎是駙馬,都和皇家是親戚),家中又有男丁同朝為官,怎麼著也不可能真的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的。

  郭老太著重表揚了早慧的衛玠,又推著自己的孫子賈謐上前,好讓他們“小哥倆”熟悉熟悉。

  三歲的衛玠一臉無語。他能和十歲的賈謐熟悉什麼呢?他還是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孩子”,賈謐已經嗣爵可以出仕了……七年真不是一個小代溝。更何況兩人的親娘還不對付。

  反倒是賈謐賈郡公(他繼承了外祖賈充的魯郡公爵位),一臉高興。他早就想認識眼前這個好看又懂禮的弟弟了,沒想到還是“親戚”,更是喜不自勝。上前努力的攀談,囉嗦到不可思議。先是替他阿娘道歉,再問弟弟小名叫什麼,幾歲啦,可有讀書,可有習字,平時在家中都玩什麼,愛吃什麼,這是第一次來白馬寺嗎……

  林林總總,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

  “……”衛玠不禁想問,親,你表現的這麼喜聞樂見,考慮過你親娘賈午的感受嗎?

  旁邊的賈午自然已經氣到說不出來話了。她就不明白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怎麼能變的這麼快!她親娘與王氏有說有笑就算了,連她的親兒子都與王氏的兒子手足情深,搞的她好像才是那個不該存在的外人!憑什麼?!

  賈午這一不樂意,衛玠反倒是更加樂意了一點。=V=

  雖然衛玠的話還是很少,卻總能在關鍵點上,不著痕跡的引賈謐小朋友說下去。

  語言是門學問,衛玠在學阿拉伯語的第一堂口語課上,教授就教過的,想要學好語言就要多聽多練多和外國友人交流。多練什麼的,衛玠沒學會;多聽以及多和外國友人交流,他倒是掌握了精髓,微笑,點頭,專注的眼神與肯定,以及必要時拋出一個大概念問題,對方就會滔滔不絕了。

  大概念問題就類似於,唔,好比對方說“我遇到了超幸運的事”,你不要說“你肯定很高興吧”這種讓對方只能回答“是”的問題,而是要說“天哪,好厲害,快跟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方一般就會很詳細的開始講述來龍去脈了。

  每個人內心其實都有一定的傾訴欲,你給了他傾訴的點,你們的交流時間自然會變長。而你需要做的僅僅只是繼續微笑聆聽,假裝你很在意,對方說不定還會把你引為知己。

  賈謐小朋友此時就有這種感覺,他越說越興奮,覺得終於遇到了一個懂他的人。

  衛玠只剩下了拈花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淨檢法師,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出家的女性。不過,有關於她的生卒年一直有爭議,可以肯定的是她出生在西晉,遭逢八王之亂,活到了東晉,建立了第一個尼姑庵。

  文中為了劇情需要,安排她在太康年間就已經受戒出家啦,不過正史上應該沒有這麼早。

  第8章古代八點都不友好:

  兩方人沒有怎麼寒暄一會兒,就準備分道揚鑣了。

  畢竟賈午一直在強壓怒火,她真的很不喜歡王氏,繼續說下去,她就指不定要干出什麼了。

  王氏也有自己的小脾氣。以大局為重,她可以忍耐賈午幼稚的挑釁,但那並不代表著她就會有多喜歡看賈午的黑臉,所以她也想早點分開。最重要的是,她來齊雲塔是為了兒子的身體,可沒空和不喜歡的人浪費時間。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兩個母親,就這樣歡歡喜喜、如釋重負的開始了道別。

  兩個兒子就有些捨不得了。

  好吧,準確的說,“不舍”這種情感是屬於賈謐小朋友單方面的自我認知。

  衛玠其實不太喜歡這位賈家的小郎君,因為剛剛聊無可聊的他們,最終聊到了和賈謐一般大的衛家二郎,也就是衛玠他棗哥。

  作為年歲一般大的權臣公子,賈謐和衛璪不可能不被比較。賈謐比他娘爭氣,沒有徹底被棗哥比下去,衛璪善詩,賈謐好賦,功課在不相伯仲之間,又都是面冠如玉的小郎君,還曾被戲稱為洛陽雙壁。他們之間本不應該存在什麼衝突的……奈何賈謐的語氣里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些自己更好的自得。

  作為衛璪的親弟弟,衛玠自然不可能喜歡賈謐這種自視甚高的聊天方式。他棗哥兩米八好嗎?有誰能比棗哥好?衛玠第一個不服!

  於是,在賈謐被他阿娘近乎是扯著離開時,衛玠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沒讓他心中“喜大普奔”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他只是很客氣的應付了一下對方的告別語,類似於“嗯嗯,改日一定一起出來玩”,“你要是有空也歡迎你來衛府找我”之類的敷衍常用句。

  在王氏眼裡,就是看著兒子很認真的在揮別新認識的小夥伴。她不由有些憂從中來,賈家和衛家的關係……可不甚美妙啊。

  好吧,不只是不甚美妙這麼簡單,準確的說,兩家早晚要你死我活,徹底掐死一個才算完。

  衛玠要是真與賈謐交好,未來該有多傷心啊。

  不過,緊接著王氏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當賈謐再沒辦法回頭看過來時,衛玠一掃臉上的不舍難過,反倒是多了一種“終於客套完能鬆一口氣了”的慶幸。小小年紀就演技一流,差點連王氏都騙了過去。

  但果然還是年幼啊,王氏戳了戳兒子如破了殼的熟雞蛋般的嫩臉蛋,想提醒他演戲一刻也不能鬆懈的真理,沒看淨檢法師還在旁邊的台階上站著嗎?

  淨檢法師,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受戒的女尼。她的具體年紀已不可考,只觀面相應該還是很年輕的,肯定不會比王氏和繁昌公主大多少,但她身上由歲月沉澱下來的通透氣質,卻是王氏和繁昌公主這個年紀的人所很難擁有的。那一雙早已看破世間紅塵的雙眼,不具備任何侵略性,只留下了溫柔如水的寧靜智慧,一如她的法號,明淨,檢正(端正的操行)。

  作為轟動了整個洛陽城的第一名尼,淨檢法師在西晉頂級貴女圈的任何賢媛面前,都是很有一二薄面的。也因此,她很明白什麼時候該假裝沒聽見、沒看見。

  在衛玠看過來時,淨檢法師只是笑了笑,以後也不打算說什麼。世外之人就該有個世外之人的樣子。

  她親自引著王氏和繁昌公主一行人上了齊雲塔。

  齊雲塔是個四方形的密檐式磚塔建築,有十三層之高。雖然魏晉時期就已經有了多層建築的概念,但十三層什麼的還是遠超了這個時代的局限想像,看上去格外的高聳入雲,被不少人視為神跡。

  每一層的南邊都開了一道拱門,可以登高遠眺,將遠處谷地的綠意盡收眼底。

  淨檢法師帶著眾人直接上了最頂層,她邊走邊解釋,那盞“衛玠”燈已經被挪到了齊雲塔的最高處,取義離天最近的地方。由太上長老親自誦經挪的,祈福的晨鐘聲響徹整個白馬寺,那盞長明燈這才沒有出現又重新回到原來地方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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