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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這想必也是老伯無意間偶得的珍品吧?”

  老先生道:“那倒不是,我記事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宅子裡見過這身行頭。據先嚴說曾屬一位名伶,但一直無人加以重視。我想它價值是有的,不過絕非什麼珍品,你想要可以便宜些拿去。”我心說看這麼隨隨便便的態度,估計地位與一塊抹布相差仿佛吧。不過他開出的價格確實不算高,我雖沒指望能撿到漏,能買來陶冶情操也不錯,還是稱謝買下了。

  收起戲服走出店門,我回到車上。司機的修理已基本結束,我們又踏上了奔波之路。

  回到家後,我在陽光下重新將它展開,細細欣賞,緩緩撫摸,恍惚間只覺身邊西皮流水,有板無眼,一個粉面朱唇的女子著宮裝盈盈走出,念一句韻白,甩兩下水袖,倏忽間又轉身離去,留了一地清韻。

  又過幾個月,一個喜好收藏的朋友不知從哪裡聽說我新得了套戲裝,執意前來見識一番。我推辭不掉,只得勉強同意。沒想到他來的時候,居然帶來件黑色舊大衣。

  “古代有‘鬥茶’的雅趣,咱們不妨師法古人,來一場‘斗衣’,比個高下,如何?”朋友笑道。

  “你未免太看得起兄弟我了。真有好東西能到了我手裡?”我苦笑道。

  “做人嘛,最緊要是開心。要的就是玩個高興,何必太當真呢。”他興致勃勃,港劇台詞都冒出來了,顯然心裡想的跟這番話是全然兩套。

  我嘆了口氣。票友怕戲痴,我六根清淨,就是耳根不淨,要是不儘早投降估計得被糾纏半輩子。走進裡屋取出戲服,我忽然覺出它在輕輕顫抖,好像正為什麼事而激動。我搖了搖頭,就算明知要被碾壓,我也不至於因為比個衣服而緊張到心慌手抖吧,果然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啊。

  朋友早已把他那件寶貝大衣拿出來鋪到了桌上。“這件大衣和你那件一樣屬於民國時期,貴在做工精細,用料考究,一定出自當時最出名的師傅之手,夠資格穿它的,不是軍閥,就一定是日本高官……”他正在陶醉地滔滔不絕,那件大衣突然從桌上一躍而起,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氣勢洶洶地直撲我手中的戲服。而戲服也突然從驚慌失措的我手中飛起,躲開了大衣的撲擊。大衣一擊不中,轉身又上,如餓虎撲食般兇狠,大有將戲服撕成片片碎帛之勢。戲服似乎已處在大衣凌厲的進攻籠罩之下,全不還手,不過進退趨避倒還從容不迫,甚至有幾分舞台上翩然而舞的樣子。我和朋友終於從目瞪口呆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急忙躥進廚房,把門緊閉,隔著玻璃看著這場搏鬥。

  兩件衣服的相鬥越來越見猛惡,戲服漸漸已呈弱象,躲閃已有些不靈。眼見大衣就要得手,戲服突然起舞,姿態迴旋,袖舞翩躚,滿室頓生旖旎之感。然而長袖舞動之際,我隱約感覺似乎什麼無形之氣從袖中逸出,原本飛揚跋扈的大衣忽然委頓在地,隨即居然灰飛煙滅了。而那件戲服看上去好像是任務完成,“癱”在地上也沒了動靜。

  我們待客廳中塵煙散盡後膽戰心驚地出來,拾起地上的戲服,回思剛才性命相搏的惡鬥,心中猶有餘悸。

  自此之後那戲服再無異動,我才慢慢收起了畏懼之心,打消了把它一把火燒掉的念頭——不管怎麼說也是花錢買來的東西。我不是個執著的人,這件事雖奇怪,但既然無法追究,也就作罷。

  幾年後,我又獨自到外地出差,借宿在一個老人家中。老人見多識廣,兒女又不在身邊,突然有了聽眾自然十分高興,與我言談甚歡。是晚我們小酌了兩杯,乘著酒興我把這件事說了出來,料想他必當作齊東野語,一笑了之,權作下酒之饌。沒想到老人聽畢沉吟了一陣,道:“你知道名伶李含玉最後的去向嗎?”

  我搖搖頭。當年的李含玉堪稱色藝雙絕,其他演員連作拱月之星都是極為難得之事。但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何況李含玉這樣的名伶。他若願意,飄然而來,忽然而去,來去之間完全無跡可尋啊。想著心中突然有點兒小激動,升起一念,莫非菩薩長眼,李含玉的戲服竟真的到了我的手裡?

  老人道:“李含玉最後不知所終,此事究竟如何,眾說紛紜,沒有定論,坊間傳聞倒是不少。我幾十年前聽到一個,你若有興趣,就說與你聽聽。”

  “當年日本全面侵華,已占據了半壁江山。燒殺搶掠,荼毒百姓之事做下多少,唉,那也不必提了。為了粉飾太平,日本人邀了許多名伶戲子為他們唱戲。李含玉痛恨日本人,卻無力與他們直接對抗,便重金訪得一種蠱蟲,自己親自加以培育。該蠱施放之際無聲無息,中後也毫無異樣之感,甚至可以多年不發作。但只要皮膚接觸一絲血腥,七日之內必將毫無異狀而死。事後檢驗查不出絲毫問題。李含玉對此十分得意,名之曰‘掛角’,取的是‘羚羊掛角’之意。”

  “為日本人表演前,他將‘掛角’藏在了自己衣服的水袖中。壓軸的大戲是他的《貴妃醉酒》,他在楊玉環獨飲之後的一段醉舞中趁機施放了‘掛角’之毒。這段舞令日本高級指揮官青木大為讚嘆,直稱‘盛唐霓裳羽衣之盛景,於今得以復見’。”

  “噢,青木這個人我聽說過,看不出他居然是個懂戲之人。”我道。

  “他雖懂戲,但為人之殘忍冷酷,是我生平僅聞。”老人嘆了口氣,舉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掛角’一蠱無法可解。李含玉料想他雖為最高指揮,但必會常常親手屠殺戰俘,以此為樂,才不惜以自己同時中蠱的代價來誘他入彀。”

  “然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這次堂會唱完之後,足有數年,青木雖然仍在我中華繼續為惡,卻沒有再親自上陣殺過人,居然一直僥倖偷生。李含玉卻覺得自己命數已盡,便主動相邀,希望此時已貴為司令的青木賞光去欣賞他的新劇《明月闕》。這戲講的是明末遺恨的往事,唱腔淒婉,一唱三嘆。他在這齣戲中特意加入了一段劍舞,這段舞一畢他便自刎台前,血濺三尺之外。”

  我已有所預感,此時忍不住插話:“指揮官是一定要坐在最前排的,看來青木這次在劫難逃了。但是據我所知,他是染上了傷寒病死的啊。”

  老人冷笑道:“他死得無痕無跡,軍醫雖然一定會覺得蹊蹺,也會聯想到當日李含玉在堂會上莫名其妙的自刎。但李含玉已死,生前又親友寥落,既然無法追究,自然不能承認最高指揮官居然不慎著了一個小小戲子的道兒,到死都是個糊塗鬼。”

  “想不到李含玉以一個戲子的身份,竟有古時聶政荊軻輕身重義的任俠之氣。”想起這一代名伶當日的輝煌,我不禁心下悵惘。

  “聶政荊軻的做法未免過於簡單直接,失之粗暴,李含玉卻輕歌妙舞中殺人於無形,雖然都付出了生命,但有效得多了。據我耳聞,青木聽戲當日所穿並非軍裝,從你描述的情景來看,那戲裝若是李含玉的,那麼青木赴堂會時所穿便裝,十有八九便是這件大衣了。最終那戲裝能反敗為勝,只怕也是‘掛角’遺風。不過這掛角幾十年猶未失效,尚可理解,但是為何能人衣通吃,恐怕就在李含玉自己意料之外了。”

  老人的酒意又濃了幾分,問道:“你遇到這身戲服的那個小鎮,是否無人食葷腥?”

  “我當日行動匆忙,沒有注意。不過就我看到的地方好像確實沒有賣肉的。”

  “那就是李含玉找到並培育出了‘掛角’的地方。”

  斗櫻

  文/景翔

  一、不速之客

  1938年,武漢淪陷。日本扶植偽國民政府“統治”。1940年春,日駐漢陸軍司令櫻冢三川少將突然放出消息:下月將舉行盛大的“賞櫻大會”,以慶祝“中日親善,東亞共榮”。

  消息一出,賞櫻大會成了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可櫻冢心中還有一層盤算。

  他出自園藝世家,少年時曾隨族長遠赴歐洲參加世界博覽會,憑藉自己培育出的名花斬獲大獎,族長對他寄予厚望,可幾株櫻花怎麼能滿足得了他的野心?他一心想建立奇功,私自去報考了軍校。族長盛怒,將他從家族除名,不料櫻冢竟一路榮升少將。當他一身戎裝再次踏入家門時,當初不可一世的族長頭也不敢抬,只是戰戰兢兢地迎接。

  可在軍中,許多同僚卻拿櫻冢的出身說事,稱他“泥腿匠人”。他向軍部請戰,軍部卻讓他做個什麼駐防司令,聽起來不錯,可惜是個遠離戰火的擺設。櫻冢可不想這群武夫立功升官,再踩到他頭上,所以必須證明自己比這些大老粗更有價值!

  櫻冢便在心中定下兩條策略:一面推行奴化教育摧毀中國文化根基,一面拋出小恩小惠進行分化與拉攏,讓這個敵國變成一盤散沙,徹底俯首稱臣,一展自己的雄才。那時,他就不僅是亂世名將,還是治國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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