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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時剛過,賈府門口來了客。這可是新鮮事,這幾天大家對晦氣的賈府都避之不及,本來人聲鼎沸的富紳之家,現在哀哀戚戚門可羅雀。只見四匹白馬載著一輛寬敞的馬車緩緩停住,來人正是白景行。他身後跟著一個高挺佩劍的灰衣侍從,便是陸恆了。白景行祖上世代經營古玩物件,擁有十幾家當鋪,也是聞名兩江的世家。白景行自小喜歡收集奇珍寶貝,遊歷四方,是一個以眼光犀利、見聞廣博馳名的獵寶師。他身邊的侍從陸恆,武功極好,性格忠耿。

  白景行並不在意世俗眼光,自言乃是賈老爺舊友,聽聞賈老爺有恙特來探望。按規矩拜見賈夫人,一番禮節客套慰問之後便去了賈老爺昏迷的書房。本想找到些致人昏睡的線索,但一番查探之後也是無功而返。眼見幾個家丁正在後院劈柴架火,旁邊放著一堆古玩字畫掩著幽幽一抹碧光流轉。白景行走過去,慢慢拾起來發現是一尊雕工精細、結構繁複的翡翠,約大半個手掌大小,翠綠色澤中帶著一團一團的墨色,下面還連著特意打造的金絲楠木底座。翡翠被多層鏤空雕刻成一座城門的樣子,一層一層十分逼真,甚至還有戍守城門的將士,不過寸許大小,一臉堅毅表情卻栩栩如生。

  白景行眯了眯眼,將翡翠對準陽光,翡翠內一汪盈盈的赤色不安地緩緩蠕動。他不禁微訝皺眉,又仔細對光研究了下,那赤色不似活物,倒像是凝結了久遠的血色霧塵。白景行微微一笑,對身邊的家丁道:“快去通知賈夫人,我想賈老爺的病有救了。”他用掌心摩挲著那方翡翠,似有所悟。莫不是這寶物也有靈性,知道自己葬身柴堆的命運,才幽幽發出光亮,引識貨之人找到自己?

  原本一臉哀戚的賈夫人,聽聞自家夫君有救了之後急忙趕來,白景行瞧著賈夫人面容枯槁,不由得心生不忍,取出翡翠直言道:“賈夫人,我在柴堆發現了這個,瞧著成色乃是產自南詔邊境的玉石翡翠,經巧匠嘔心瀝血雕刻而成,名曰‘蜃樓翡’。”白景行將翡翠城池放倒,城樓上的牌匾依稀刻著“蜃樓城”三個字,筆畫細如蚊足,但仍清晰可見。白景行沉聲道:“珠寶玉石一類,都是山川河澤里的礦脈深埋地底,經過幾千萬年孕育而成,歲月一久,就得了天地間的靈氣。更何況玉石翡翠,本就有通靈之說。”他撫摸了下那墨綠幽深的蜃樓翡,“這蜃樓翡怕是給歷代死守城池而戰死的將士們殉葬用的。他們生前死守國家城池,死後仍不瞑目,是故用翡翠打造了一所蜃樓城池讓其靈魂安息。賈老爺怕是不慎從盜墓者手中買回了這塊殉葬用的翡翠,招惹了冥怨。”

  賈夫人聽得目瞪口呆,急忙問道:“白公子可有辦法解?若是夫君能平安醒來,賈府上下願以千金相贈。”白景行眉峰稍揚,正色道:“戍國將士皆是英靈,並非有意纏身,只需用銅鉦敲響,讓戰士們知道戰爭結束就行了。所謂‘鳴金收兵’,敲的正是這銅鉦。至於千金,白某並非乘人之危之人,若是能讓賈老爺安然無恙,作為朋友也就欣然而喜了。只有一個不情之請,賈老爺昏迷是和蜃樓翡有關。古董字畫無辜,世間古物本是稀少,還望夫人手下留情。”賈夫人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再者若是賈老爺醒來,看到他的寶貝全都燒了,只怕會再昏過去,當下欣然應允。

  次日白景行布置好道場,差人燒香祭奠,鳴響銅鉦。當日天色倒也奇怪,自焚香起,天邊就聚起了濃厚的烏雲,層層蔽日卻又不下雨。白景行微揚下頜,指端拈了香灰一搓,輕嘖一聲道:“魂魄之氣積壓得緊,香灰都cháo了,還得讓陸兄出馬,嘯一回膽,不然待這積著陰氣的雨落下來,就糟了。”陸恆得令,邁步上前,目光對著香爐凝定聚斂,抬手“鏘”一聲拔劍出鞘。嘯膽,乃是對付怨氣重的靈祟的一種方式,意在用武鎮壓怨靈。負責嘯膽的人必須八字純陽,身上所帶罡正之氣極重才可以。

  陸恆持劍在手,臂力滿貫揮舞劍鋒,四十來招後,一聲朗喝,劍勢如行雲流水而涌,陸恆迎風洪亮發聲:“陰陽有別,天地各分。禮香一捧,驅雷奔雲。庶人賈氏,誤入歧途。今將召頌,勿使相擾。來往不侵,各自相安。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去!”劍鋒划過處,一招神全氣足的“萬岳朝宗”,劍尖長鋒與銅鉦交擊,錚然有聲。白景行再去看香,炷香尖頭覆蓋的灰已然脫落,香火也盛了五分,不現之前的萎靡氣象,便道:“成了!”陸恆點了點頭,揚手沖香爐案上撒一捧丹砂,收劍立於白景行身後。

  午時三刻,賈老爺便悠然轉醒,賈府上下皆大歡喜。賈老爺尚自驚魂未定,自言去了一個奇怪的城池,自己本無意闖入,只是走著走著到了城牆口。正眺望著夜色中的城頭,突然城門乍開一線,一路持炬的鐵甲軍自城門湧出巡查,發現“行蹤詭異”的自己。這隊軍士見賈老爺無戶籍,又說不出自己打哪兒來的,紛紛肅容拔劍。賈老爺隨後就被扣到內衙牢房審問,一路坐著囚車過街道,看著那瓊磚玉瓦不似人間,且終日陰天沒有太陽,出奇地冷清蕭瑟。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兵將,高懸的五彩燈籠被血跡濺污,又被槍戈掃至地上跌個粉碎,街道兩側的雕花牌匾也被踩踏得零落不堪。賈老爺歪著頭想了半天,道:“後來只聽得那裡的將士說什麼鳴金收兵,查到自己的身份卻非jian細,亦非此界中人,打開城門,命我回來的。那個地方好像叫作……蜃樓城。”

  後來賈夫人把蜃樓翡的來龍去脈講了,賈老爺心驚不已,渾身上下瘦了二十來斤,但猶自慶幸自己一條老命是保住了。他感念賈夫人不離不棄之忠貞,遂愧疚遣散了三位年輕妾室,分與足沛金銀讓她們自謀生路。再得知自己能回魂全靠白陸二人,定要重謝白景行。白景行卻道,就只贈我這蜃樓翡吧。賈老爺正巴不得,當即像處理燙手山芋一般送給了白景行。白景行含笑而受,請了白馬寺的高僧給翡翠做了幾天道場,又親自去古舊的南疆烽火台遺蹟前灑酒祭奠,安撫了翡翠樓城裡的將士英魂,然後便安安心心地將蜃樓翡納入了自己的收藏里。

  裳戰

  文/吳轍

  汽車在途經一個小鎮時停了下來,司機帶著一大箱工具鑽進了車底。過了一會兒,他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宣布我們至少要在一個小時後才可能重新上路。

  這個小鎮自然不是我的目的地,而我在返回省城時將會走另一條路。也就是說,可能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經過這個小鎮。小鎮不大,我想一個小時的時間逛完一遍是非常充裕的。下車後,只見一條石板鋪成的路伸向遠處,這石板年代久遠,早已失去了顏色,坑窪起伏也比比皆是。兩旁房屋雖大多是新近蓋成的,但間或幾間至少可算古稀雙慶的舊房,使小鎮有一股掩不住的古意。漫步於這唯一的街道上,倒也頗有意趣。在臨近大路的小攤上吃過一碗素麵之後,我發現鎮上的雜貨店就在不遠處的幾間老屋中。左右無事,我信步踱了進去。

  老房子採光不好,屋裡的燈泡又幾乎是負度數,比沒開還暗,只能勉強看清東西的輪廓。好不容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我環顧四周,只覺這裡確實無愧於“雜貨”二字。地上是堆疊如山的書籍,毛巾、香皂等日常用品雜亂無章地擺在已擁擠不堪的貨架上。剩餘的空間則被恆河沙數般的文房、牙雕、拓片、瓷器、擺件們霸占,只有一小塊地方勉強夠我落腳。

  我奇怪道:“貴店還經營古董生意?”

  “小店哪有什麼古董,不過是些不值錢的玩物。我年輕的時候也算去過不少地方,入手過幾件東西,既然你有興趣不妨看看。”店主是位老先生,戴一副眼鏡,氣度做派讓我聯想起以前私塾的先生。

  我對古董有一定興趣,但說起鑑賞就一竅不通,也只能隨便看看。突然,我的目光被櫃檯旁一個半人高的青花瓶子裡的一片紅色布角吸引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瓶中之物該有一番繁華俗世風貌。勉強繞過各種杯盤碗盞走上前,我抓住那片布將瓶里的東西抽了出來。

  那是一件大紅色的彩繡宮裝戲服。

  材質順滑的戲服像流水一樣從手中滑過,入手分量沉重,顯然是上好的絲緞裁成。如果我少得可憐的知識靠得住的話,這應該是一件民國時期的戲服。那個時代由於條件所限,難以刺繡出繁複艷麗的紋飾,大多數戲裝上的花紋都由工匠繪製而成。而面前這一件卻以彩繡和半金繡,精細地刺出了一對五彩鳳凰和各色花木,花樣之複雜繁多難以盡述。裙子上綴有的無數彩色綢帶則更加綺麗飄逸。雖已歷經百餘年,色澤褪去不少,甚至有些黯淡無光,但全部展開之際,這陰暗的小店似乎也被它的光彩照得亮堂了幾分。可以想見當年那位梨園名家身著它舞態生風之際,是何等雍容華貴,艷麗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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