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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絲錯愕,這是從各自成年漸行漸遠後,子元第一次聽見兄長這樣喚他名字,而不是冷冷的“太子”。欣喜掠過,便是一陣惆悵。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兩人第一次沒有正裝相對。子元從沒見過兄長這種風塵僕僕的樣子,而子息也從沒見過一直謹小慎微的弟弟、這種坦蕩地將自己的虛弱暴露在人前的樣子。子息有一瞬的恍惚,好像眼前這個勉強微笑的清俊少年,變回了多年前那個在自己跟前哭著鼻涕的小孩。那時的子元總是莫名染上一身的毒,就像此刻般虛弱無力,不管受什麼委屈也都不說,只是在見到了自己,便會放聲大哭。

  曾經無言依然能相對,如今相對誠然卻無言,相互疏遠,也許這就是生與帝王家的悲哀。

  “你夜宿重華宮的事,父皇已經知道了。”

  子元神色淡淡,“是麼。”

  “你覺得是我告訴父皇的。”

  “你不會。”

  “你還是這樣,一味地相信別人。”

  “你不是別人。”看到子息神情的波動,子元撇過目光,“自負如你,不屑於這麼做。”

  “你想我怎麼做?”

  “你來找我,不是想好要怎麼做了麼。”一絲回憶的波瀾,“小時候,兄弟幾個里你對我最冷淡,可從不害我的,也只有你。”

  子息對上子元微笑的眼,沉默良久,“□□宮闈本就非同小可,你二人又負著兄妹之名。”又指了指子元被衣物攏住的後背,“再加上你莫名受傷一事,恐怕重華宮那位難逃死罪了。”子息自是不知,子元身後的傷是他無意造成的。

  子元沉默不語。

  子息眉頭微蹙,“永安並無傷你的理由。你在包庇另一個人,對麼?你可想過,公主會因此背上傷害皇儲的罪名?”

  “可我若說了,害得就是另一個人。對於那個人來說,名譽地位比什麼都重要,即便這是無意之罪,也足以毀了他。”

  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時光,還是少年的子息路過御花園時,常常能看見一個孩子蹲在湖邊,默默地摳著喉嚨,默默地淚流滿面。那痛苦的樣子很像年幼時的自己,無助、隱忍。

  子息有時會想,如果這孩子不是太子,他一定會上前抱抱他。

  直到有一天,孩子回頭看見了站在身後的子息,他睜著驚恐的眼睛,好像被人發現了什麼秘密,兩個臉頰脹得通紅,卻硬生生把眼淚鼻涕逼了回去。

  那是子息第一次直面這個弟弟,那個總坐在君王身側,高高在上,不言不語,以致面目模糊的太子弟弟。

  “你是吃多了麼?”——這是子息對子元說的第一句話。

  孩子意識到兄長是在和自己說話,有點反應過度,居然結巴了,“本、本宮沒有……只、只是吃到了不好的東西,所……所以吐出來。”

  子息看了看泛著奇怪色澤的嘔吐物,自然知道何為“不好的東西”。他嘆了口氣,“你若告訴父皇麼,父皇一定不會饒過他們的。”

  孩子低下了頭,聲音輕似浮塵,眼神中流過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哀戚,“他們會像四皇弟那樣,被永遠關起來麼?”

  “是的。”

  “那我……再不說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子息會走過去,伸出衣袖,擦了擦孩子嘴角的污穢:“……傻子。”

  時光被偏移的日色重重拉回,如今,兩人除了堂前殿上相互克制的問候,再無隻言片語。也許此刻,他們都回想起年少時湖邊的那些片段……他哭泣,他伸袖,他因為安心,他因為憐憫,卻不因,他們是兄弟。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自有辦法,不勞皇兄費心。”子元背過身,逗弄著懸於金絲架中的鸚鵡,“公主不會有事的。”

  好似不歡而散。

  然而誰的心中,沒有一份不知名的堅持?

  子息回到景賢宮時,就聽到內務總管前往太子處求證的消息,說是一臉嚴肅的老太監,剛進東宮的門就失了顏色,回報皇帝時,手裡顫顫巍巍拎著一件比先前還猙獰的染血的深衣。竟是整個背都浸透了刺眼的紅!

  一個碗大的口子開在背中!

  原來子元回到東宮後,提了把劍,眼也不眨就把背上新傷舊傷一併剜了。可想當時那血腥的場面,老太監看著血肉模糊的太子靜靜地坐在貼金的蛟紋椅上,如涓流的血液順著手臂從蛟吻的扶手上滴落,脊背處只草草包紮了條綾布。

  老太監哪有心情再仔細詢問,趕緊命人叫了太醫,太醫只說傷得厲害,卻早已分不清舊傷的痕跡。最後簡單問了幾句,等聽到太子的答覆,又是一驚,便片刻不敢耽誤地回宮復命了。

  之後,殿前問罪,各自發落,太子被廢,永安禁足,一番驚濤駭浪極速掀起,又極速落幕。

  再之後,當一切政治上、黨派上的易變都褪去了新鮮的刺鼻氣味,一件宮闈秘聞卻在宮人們間悄悄芬芳開來。

  古來深宮最叫人樂此不疲、口耳相傳的,便是紅葉□□。即便幽居如婁夙這般,也有宮女不小心把這個故事傳入了重華宮裡。婁夙是知道太子為她頂了所有罪名的,也知道他隨便諏了個瞎話,遮掩了身上的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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