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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貨船明天凌晨就開,張龍生著急著聯繫船方商討這事兒,黎嘉駿自然是要跟上的,這似乎是張夫人家那邊的生意,她需要牽線搭橋,於是在找了個酒樓訂了菜以後,張夫人就親自前往親戚家找人打點聯絡船長了。

  竟然給黎嘉駿和張龍生留了二人世界。

  張龍生有點小尷尬,見黎嘉駿時不時瞥他,苦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她去上海了。”

  “什麼時候?”

  “去沒多久,就打仗了……”張龍生表情有點惆悵,“其實你走沒多久,我和她就散了,她其實自個兒也想去上海,這兒畢竟是首都,查的嚴,不如上海灘,十里洋場……而且她似乎是攀上了個上海的誰,又留了兩年,就跟過去了。”他看看黎嘉駿,“她走前我倆見了一面,提到了你,說你當初也不停挖我牆角,喊她去上海。”

  “……”黎嘉駿面不改色的喝茶,放下茶杯斟酌道,“我喊她去上海,是有原因的。”

  “讓她去看打仗?”張龍生語調調侃,“說實話,要不是知道她在法租界,我都要懷疑你當初什麼居心了。”

  “那我現在勸你去重慶,你懷不懷疑我的居心?”

  “不懷疑。”張龍生嘆口氣,“我現在信了,黎嘉駿,你果然……非一般人。”

  看來他知道重慶即將作為陪都的消息了。

  “有些話說出來,嚴重點講是惑亂民心論罪當斬,但卻又是實打實的大實話,張龍生,你看上海這場仗如何?”

  張龍生不說話。

  “那行,我們意會便可,那麼,上海過了,接下來是哪?你是做過航運的,這一塊的地理你最清楚,自己畫畫。”

  張龍生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這畢竟是首都……”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湊過去冷聲道:“張龍生,你知道的,我這幾年是經歷了些什麼,不管你信不信,以我對日本人的了解,南京必遭大劫!這不是危言聳聽,他們號稱三月亡華,可光在淞滬就耽擱了三個月,日本內閣、軍部,通通被打臉,這對他們那群人來說,恥辱以極!是,南京是首都,所以更是意義非凡,政=府自然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到時候官員走了,倒霉的就是全城的軍民!被一群畜生泄憤,你自己想像一下到時候會怎麼樣!到了那時候,除了逃,什麼錢,面子,通通都是狗屁!”

  她好不容易壓抑住拔高的聲線,坐在那兒深呼吸。

  張龍生則撫摸著杯沿,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他緩聲問:“你這麼說,不止是要提醒我走吧。”

  “恩。”黎嘉駿大方承認,她夾了幾塊桂花藕吃著,“這事兒是不能強求的,端看你有沒有人性了,你不是有船嘛,到時候留在那兒,多救點人唄。”

  張龍生想了想,幾乎被氣樂了:“黎三爺財大氣粗啊,我們公司雖小,也有四艘客輪,你說留就留,敢情這船是鉅根木頭摳個洞就成的是嗎?”

  “所以就端看你們的想法咯。”黎嘉駿聳肩,其實憑良心講,要是她自己家的船,她也不一定能勸得動家裡人把船給棄了,沒錯,這船是用來把人運到安全的地方的,但是那時候南京估計都開打了,日本軍艦不追過來就算了,飛機飛過也就隨手一炸彈的事兒,其實對於那些沒有防空武器的民用船,擱那兒就等於不要了。

  “我記得你當初來南京的時候,就不停投稿,我還關注過。”張龍生忽然道,“那時候你就翻來覆去講日本人報復心強,手段殘忍而且喜歡屠城……你,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敵人都打過來了我勸你跑反而有錯咯?”黎嘉駿懶得解釋,“我寫那些也就做個警示,總有一兩個人看到,總有一兩個人看到後和身邊的人說,總有人知道後害怕,也總有人會在害怕後聞日軍而逃逸且不心存僥倖,當兵的早就習慣了這群畜生,可是百姓不會習慣也不應該被習慣,我希望至少我能救一兩個人……一兩個就行。”

  張龍生沉默了,他皺眉,一杯一杯的喝茶。

  過了快半個鐘頭,張夫人卻一個人回來了,她氣鼓鼓的坐下來喝了一杯紅酒,仰著脖子道:“辦妥了,人家忙著點貨,沒空過來,我們管自己吃,來,黎三小姐,我敬你一杯!”

  黎嘉駿身上有傷,只能以茶代酒,張龍生夫婦精明卻不失直慡,一頓飯下來倒也賓主盡歡。

  南京的上空已經陰雲密布。

  她卻絲毫沒了逗留的心情,和勇氣。

  凌晨,提著各式食物和日用品的黎嘉駿被張龍生夫婦送上了一艘德國貨船,她被安排在一個貨倉的fèng隙中打地鋪,那兒位於船艙中,空氣極不流通,兩邊都是被反覆使用的木箱,泛著一股cháo濕黏糊的腥味。

  她用德語磕磕絆絆的為自己爭取了一個靠過道的通風的位置,金髮碧眼的船員小哥態度終於友好了一點,只是還是叮囑她一旦有搜查,自己躲到裡面去,如果被發現,她只能任憑日本人處置。

  黎嘉駿淡定點頭,坐到地鋪上發呆去了。

  這一行,足有六天。

  第112章 登陸上海

  這還是黎嘉駿第一次走水路。

  她也在杭州坐過船,但杭州到上海有火車,所以她也只是遊玩一下,並不曾正兒八經的當交通工具用過……輪渡除外。

  但凡是個人都有第一次,但一上來就是偷渡就有點重口味了。黎嘉駿許久不宅,這突然被關進了船艙,除了每日晚上倒痰盂和洗漱,一律都不准出去,五天功夫悶得頭疼欲裂,恨不得以頭搶門,好好的撞個痛快。

  為了安全起見,這個船上的大部分都是德國人,還有少部分是黑人,亞洲人是一個都沒有,由於是短途航行,船員並沒有各種空虛寂寞冷,對黎嘉駿倒還客氣,等到最後一天的時候,還特地叮囑她不要害怕,縮進船艙里,把守的日本人一般只是過個眼就走。

  貨艙門口站著個精壯的黑人水手,平時他是不把守貨艙的,現在也只是來做個樣子,幫黎嘉駿打打掩護,黑人小伙表情很嚴肅,雙眼直視前方,活像一個水兵,日本兵上了船過來檢查的時候,他就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視著小日本,那叫一個嚴肅認真作風優良,連躲在裡面的黎嘉駿都被震懾住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德國船僱傭黑人水手其實是很少見的,但是扛不住這兒黑人廉價憨厚,雖然比較懶,卻也是不錯的勞力。

  黎嘉駿沒想到過關會那麼順利,她覺得以自己這事故體質,雖然不像某萬年小學生那樣走到哪死到哪,可也是走到哪坑到哪的物種,卻不想在人生中第一次做違法的事情……雖然她不知道在自己祖國的內陸從A省坐船去B市有什麼好違法的,但是這麼順利還是讓她有種,這不是真的日本兵肯定會殺回馬槍的錯覺!

  然而,日本人並沒有殺回馬槍。

  “船上太容易藏東西了,他們一般不會認真搜。”船員小黑用英語笨拙的解釋,“嚴查,在出貨的時候。”

  黎嘉駿心有戚戚,等日軍放行,她按照事先約定,早早躲進了一個木條箱子裡,周圍都蓋上稻糙,等碼頭工把她抬出去。

  天蒙蒙亮,他們要在太陽升起前卸貨離港,早已等在碼頭上的力夫上上下下,十月底的凌晨,他們就穿一件破襖或者汗衫,褲腳撩起踏著糙鞋,每一次搬起箱子,就輕而實在的“嘿”一聲,fèng隙中,她看到一雙雙粗壯到不正常的小腿。

  又一個力夫走了進來,眼看就要搬到她所在的箱子,一直在旁邊盯著的一個德國水手忽然上前一步,指定了一隻木箱給那個力夫,如此這般打發走了三個力夫,又進來了一個時,終於輪到了黎嘉駿。

  那個力夫特別黝黑,腳步沉穩,他在箱子外頓了頓,隨後彎下腰把木箱子扛起來,陡然凌空的黎嘉駿稍微有些不適應,她下意識扶了一下箱子,又怕被人從fèng隙里看見,連忙縮回去,心和人都七上八下的晃著。

  似乎感受到箱子裡的人的慌張,那力夫把她扛到背上後,還掂了一掂,黎嘉駿差點就叫出來了,人跟貨一樣被挪了位置,卻不想等平穩下來,發現自己被掂到了一個很穩的位置。

  ……正在這個力夫的脖子上方。

  這群常年出賣勞力的人各自都鍛鍊出了強健的背脊和腿臂,每一步都極為沉穩。即使隔著稻糙都有一股淡淡的汗臭味飄上來,和著海邊魚市的咸腥令人作嘔,但被這麼顛了一下後,黎嘉駿竟然莫名的有種被關懷的感覺,她看不到外面也不敢撩開稻糙看,只能傾耳聽著遠處的聲音。

  日本兵在盤查。但也夾雜著外語,時不時的就會有爭執聲,聽情況,洋人都極為抵制日本在法租界的碼頭設關盤查,又不願意背負“通敵”的罪名激怒這群不講理的禽獸,談判極為艱難。

  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駿竟然能聽得到前面的聲音。一個日軍軍官似乎是被嘰里呱啦的洋人說煩了,指著後面還沒盤查的木箱大聲問:【後面這些,全是棉花?那個重的,也是?】{不是,不全是,那些重的,都是……}洋人最後兩個字低了下去,聽不到了,估計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這樣的隱晦卻似乎起了反效果,一陣靴子踏地的聲音遠遠走來,走一會兒停一步,走一會兒又停一步,伴隨著一些奇怪的摩擦聲。

  黎嘉駿有種不詳的預感,她不敢往外看,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腳步聲愈發近了,在又一次摩擦聲後,背著她的力夫突然顛了顛箱子,她整個人被顛得往後滑了一點,整個背都貼著箱子。

  這時候,力夫故作使勁的嘿了一聲,用極低的聲音道:“往……”

  他的話被淹沒在跟前的腳步聲中,黎嘉駿一頭霧水,緊張得心臟狂跳,她覺得自己整個人有點重心不穩,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對面的木條,一手抱著膝蓋,頭靠在後面,仰頭呼吸著。

  突然,有什麼東西忽然刮過她的鼻尖,猛的刺穿她的手臂,扎進了大腿里!

  黎嘉駿愣了一會兒,只覺得頭皮轟的一下發麻了,等到那柄刺刀迅速收了回去,她才感覺到有一股熱熱的感覺在右手手臂上蔓延開來,變成了一股劇痛,痛得她頭皮發麻,幾乎要嘔吐起來!她完好的左手簡直不知道該用作什麼,一會兒想捂嘴防止自己尖叫起來,一會兒卻去觸碰右臂上的傷,一會兒又去捂大腿,想止住流下來的血。

  幸而她穿的衣服夠厚,一會兒工夫袖子就濕熱了一大塊,血卻還沒滴落,她於是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壓抑著無聲的尖叫,眼淚和血液灌了滿嘴。

  她快瘋了。

  就差一點點,抽出去的刀上就能有腦漿了!

  耳邊還清晰的傳來日本軍官調笑的聲音:【先生,你的這廂藥,裝得有點少啊。】她一動都不敢動,任由劇痛逼得她幾欲昏厥,她連抽搐都不敢,只能緊緊握著拳頭,等到耳邊再次充斥中文和英文時,她才被放在地上,背她的力夫拍了拍箱子,說了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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