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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邊,林先生嘆息著離開了,合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腳步聲,一切又陷入沉寂中。

  她發現窗台邊的小圓桌上放著她的隨身用品,照相機,小背包,夾克,桌腳還放著她定製的靴子,都被擦得乾乾淨淨。

  相機的後面,躺著康先生的黑色手提箱,那個隨著康先生奔走了一輩子的手提箱,舊得磨破了皮,邊上早露出了皮子的本色。

  它似乎是被人特意“藏”在相機後的,但耐不住黎嘉駿這麼死盯著,在fèng隙間看到了它。

  她怔怔的看了一會兒,移開了目光,看著空空蕩蕩的窗台。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銀鈴一樣的笑聲。

  ……黎嘉駿嗚咽一聲,抬手捂住眼睛,無聲的哭了起來。

  戰時的國·府參謀自然是極為忙碌的,黎嘉駿又躺了一天才看到人,那是兩個軍人,打頭的三十歲上下,後面跟著的二十歲上下,都掛著參謀肩章。

  他們事先知道黎嘉駿醒了,所以雙方見面的時候情緒都很複雜,黎嘉駿陡然欠了兩個人救命之恩,著實有些手足無措,可是這兩人態度卻極為淡定,接受了她的道謝後就一副“這只是扶老奶奶過馬路一樣的小事不要大驚小怪”的態度,和她大致講了講當時的情形。

  基本上和林醫生講的差不多。

  那是一場雙方都近乎團滅的遭遇戰,日軍有六十六人,我方一百二十人,差不多二比一。他們兩人帶隊路過的時候戰場已經一片死寂了,屍體堆著屍體,幸而事發沒過多久,他們在檢查的時候,給幾個還有氣兒的日本兵補了刀,另外又撈出了十個還有救的孩子,其中還有個黎嘉駿。

  這個連里有兩個戰地記者還是陳長捷將軍隨口說的,兩人帶著一隊人馬追過來本也是想與這個連會合,一起到火車站去搭前往太原的車,結果誰承想成了來半路收屍的人,幾個穿著與日本兵軍服不一樣顏色的成年人實在太顯眼,黎嘉駿幾乎第一時間就被發現了,而另外幾個也立刻確認了死亡。

  他們不記得康先生是怎麼死的,只知道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屍體抓著一把刺刀,他的皮包掉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坑裡,那坑裡當時已經積了一小窪的血,除去已經滲進土裡的那些,估計曾經是積滿了的,皮箱大半個都泡在裡面。

  黎嘉駿則比較省事兒,她一直背著那些東西,相機包的一角還有血,兩人嚴重懷疑她還用那個相機包砸過人……

  最後幾乎沒怎麼障礙,兩人就順利將黎嘉駿空運了回來,這次來是問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在南京可有落腳之處。

  兩人的態度很公事公辦,擺明了想快速解決黎嘉駿的事,然後各找各媽的意思。

  黎嘉駿也不好意思賴上這個救命恩人,雖然這個醫院隸屬政·府,她作為前線傷員可以免費享受一切,但治療好以後就要自力更生了,可要說接下來的打算,那還用說?

  “我想回上海。”黎嘉駿斬釘截鐵,“馬上。”

  “不行。”帶頭的王參謀更加斬釘截鐵,“黎小姐,那兒在打仗。”

  “可我家在法租界,那兒沒打,肯定有辦法進去。”

  “但我軍正在法租界外與日軍交戰,至少我們是沒辦法送你回去的,如果你堅持,那麼至少等戰爭結束。”王參謀沉著臉,“現在你想過去,除非是外國的商船,陸路是不通了……你還可以走回去。”說罷,他似乎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嚴肅了,刻意的柔化了一下表情,呼的立正敬了個禮,又點了點頭,招呼了他身後的小參謀就走了。

  黎嘉駿靠坐在厚厚的墊子上,沉吟了許久,讓護士喊來了王參謀,請他幫忙找一個人。

  王參謀的無心之語倒是提醒了她,在南京她無親,但至少有故,雖然只是萍水之交,卻不影響她厚起臉皮找上門去。

  這個人,就是張龍生,那個差點和她家“貨運一條龍”,結果被一個花名“夜霓裳”,真名劉金丫的夜場妹子攪了局,大家好聚好散的船運少爺。

  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他有沒有成家。

  黎嘉駿扭了扭後腰,傷口因癒合中而瘙癢無比,可她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冷硬如瓷。

  張龍生果然還在南京,收到消息的他匆匆趕來,甫一見面,兩人都怔愣了一下。

  四年不見,張龍生富態了不少,整個人油光瓦亮的,他身後跟著一個同樣雍容富態的年輕女子,兩人頗有夫妻相,一看就是一對兒。

  相比之下,同樣出身優渥的黎嘉駿就慘多了,形銷骨立不亞於當年,氣色慘澹膚黑唇白,頭髮因為躺久了亂糟糟的,壓了很久都沒用,由於身上好多處還包著紗布貼著藥膏,顯得病服左一塊右一塊鼓鼓囊囊的,總之作為一個曾經讓張龍生有意圖的千金,形象實在是太悽慘了點。

  當然,這也瞬間解除了張龍生夫人的警報,僅一眼就好感度爆表,大概一開始從王參謀那兒了解了一點信息,這一看到黎嘉駿,張龍生還沒說什麼,張夫人先哭出來了。

  黎嘉駿“……”受傷以來她都沒為自己哭過,這妞哭個鬼。

  ……全然忘了一個正常女人應有的柔軟內心在看到如此慘烈的同胞時會有怎樣的觸動。

  張夫人進來就淚崩,話都說不上,好像她跟黎嘉駿才是故交,搞得張龍生也很沒辦法,他無奈的看了眼老婆,覺得大概不會跪搓衣板了,便坐在黎嘉駿床邊,長長的嘆口氣:“我說你……哎……你這是……圖什麼呢?”

  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黎嘉駿覺得光心路歷程都能寫三十萬字意識流小說,實在不是人嘴能夠說清的了,她唯有回以一笑,開門見山:“幫不幫忙?”

  “什麼忙?”

  “我要回上海,立刻,馬上。”

  張龍生低頭沉吟了一下,抬頭道:“好!”

  這次第,竟然一句廢話都沒有。

  第111章 偷渡入滬

  黎嘉駿以前還奇怪,關外土炮郎黎家怎麼會和南京小白臉張龍生認識,結果人家一口答應幫忙後,說出的計劃果然頗具梟雄氣概。

  他要把黎嘉駿走私去上海。

  黎嘉駿目瞪口呆:“就不能好好坐個船?!上來就偷渡?”

  張龍生唉聲嘆氣:“你是不知道……”

  長江客運在很久前是一塊巨大的香餑餑,在其中賺第一桶金的是美國人,為了打破外商的壟斷,南京政府的招商局出頭拉起了一個船運公司,在國家、愛國商人和民眾的支持下,在二十世紀初艱難的打出了一片天。

  奈何在不科學的經營管理和外商喪心病狂的打擊下,招商局的客運公司幾乎是隨著時代起起伏伏,再加上鐵路運輸業的興起,到如今已經近乎苟延殘喘,而其他的小客運公司更是在夾fèng中艱難求存。

  張龍生家並不是單做船運,曾經招商局拉起大旗時,他的父輩積極響應,也在船運這一行摻了一腳,後來外商瘋狂打擊,長江客運左支右拙,長江中下游的客運出現了缺口,引來了很多小公司分一杯羹,他們便順便也成立了一個,時至今日,戰爭、鐵路和外國資本已經迫的他們不得不將關注點放到別處,要說客運,已經要搖頭了。

  唯有四川人盧作孚建立的民生輪船公司憑藉川江的險惡地勢雄踞長江中上游,川江險惡到什麼地步?十多年前一艘德國客輪開過去想搶地盤,以德國人那尿性,去之前不得把準備做充分了?結果還沒入川江口,biaji就給撞暗礁上沉了,團滅!這一下嚇壞了一群外商寶寶,他們是來賺錢的,不是來送命的,德國船都跪了,他們哪敢繼續送人頭,這一撞,撞得外資十年都沒敢碰,民生輪船公司趁機大肆合縱連橫,吞併長江中上游眾多小輪船公司,稱霸了中國內陸水運。

  可長江中下游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長江上全是英德日美的兵艦,裝沒看到湊近點兒浪打你一下你就沉了,哭都沒處哭去,誰能繼續下去?很久前就只有打著國=旗的招商局的船敢出航了,我們家的船就更沒活路了。”張龍生很無奈,但也很平淡,顯見這樣的情況已經很久,他早就平靜了,“所以我說,你要趕緊著去,就只有混外國船,他們不敢碰。”

  “那我混外國商船啊,為什麼非得偷渡?”

  “你是外國人嗎?”張龍生無語,“人家外國客船受到中立待遇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沒有、偷渡、日本、的敵人。一旦查出來,那就是外交事件,誰敢讓你上船?船長是你親爹還是人家總統是你親媽?憑什麼為你擔這風險?”

  黎嘉駿想想也對,轉而一想也不對,假裝捋袖子:“嘿,張龍生,幾年不見脾氣大了啊?有老婆了欺負我人少是吧?”她說著,眯眼看著張龍生,那意思明明白白:你還有小尾巴在我手上呢!

  張龍生一頓,緩和了語氣:“對不起對不起,什麼有老婆欺負人少,你問我夫人,她幫你還是幫我。”

  他身後,張夫人俏臉一繃就發話了:“張龍生你這事兒不給我們黎家妹妹辦好咯,出這醫院我們就去買算盤!”

  “……”張龍生苦逼的嘆口氣,回頭道,“這不還要指望你嗎,前兒不正好弄到批貨要送去?”

  張夫人愣了愣:“原來你想到那去了……”她有些猶疑,“這,不好辦啊,那群德國人挺不好說話的,我爹碰到他們都頭疼。”

  “德國人?”黎嘉駿豎起耳朵,天不負我,“是德國人的船嗎?”

  “恩,他們白天運人,晚上會運貨,有時候也給我們捎帶點。”張龍生隱晦的說。

  黎嘉駿冷靜下來,又覺得是德國人又怎麼樣,她那一口渣爛的中式德語要是秀出來,說不定好感沒有,直接惡感刷爆,誰也不希望聽到自己的母語被說成外星語言……她皺起眉。

  “還是去說說。”張龍生倒沒什麼心理壓力,起身拍板,“咱們差不多把他們上下十八代都養肥了,這點人情總有,不行就砸錢,別說我了,光黎三就不差這點銅子兒。”

  黎嘉駿很是感動:“張龍生看不出你還真是個爺們兒!”

  張龍生擺擺手:“看見你我發現我真是個娘們兒。”

  “……”

  黎嘉駿的傷並沒有傷筋動骨,雖說整個人跟被打了補丁一樣坑坑窪窪,好賴臉上沒什麼傷,此時已經十月過中旬,天氣寒冷,她包嚴實了,穿個張夫人拿來的毛衣大衣大圍巾,為了氣質搭配,好歹沒穿著自己那凶氣四溢的皮靴,而是踏了一雙高跟棉靴。

  幾個月的功夫,她的頭髮已經長成了一窩稻糙,大概長久不洗有頭油滋潤的緣故,到理髮師傅那兒洗洗剪剪後,小短髮柔順貼服,竟然顯得軟萌軟萌的,戴了頂圓呢帽,好賴是撐起了千金的氣場。

  ……這一下張夫人警報響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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