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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句話,她僵硬了很久,才抽風似的狠狠顛了幾下,撞得箱子砰砰直響,卻還是壓抑著不敢發出聲音。

  “嘿,這人是嚇瘋了吧。”外面有人笑著,“打開打開,可以了,對面交過錢了。”

  箱子終於打開了,迎面是閃爍昏暗的路燈,黎嘉駿縮在箱子裡,捂著手臂,滿臉的亂發和血淚,迷濛的抬頭看去。

  “哎喲!被扎了!”背她的力夫往裡看了看,因為背光,看不清他的臉,但還是可以聞到濃濃的汗酸臭,這人驚了一下,一把抱起她,抬著就往旁邊去,“快快快!找老吳倒個酒來!別扎死了!章子,你去料理了那個洋鬼!”

  剛才調笑她的那個聲音這次利落的誒了一聲,跑開了。

  他們似乎就在碼頭不遠處,咸腥的氣味還時不時的在血味的間隙飄進來,那力夫跑了一陣一腳踹開個木門,大叫:“老吳!快來看看!這姑娘傷了!”

  “小癟三叫什麼叫啦!大清早的晦啊晦氣死了!”一個老頭絮絮叨叨的走出來,“放板上去!”

  黎嘉駿感覺自己似乎是被放在了一個砧板上,一股魚腥味兒。

  “哎喲,運氣。”老頭嘖嘖搖頭,剪開她傷口處的衣服,“偷渡的,扎死好幾個了吧。”

  “剛才就一個。”力夫的聲音很平淡,“運氣不好,肩膀上扎進去的,扎到心了。所以特地墊厚了稻糙……這樣刀子出去的時候,血就被稻糙擦掉了。”

  “運氣運氣。”老頭連連說,“我擦酒啦,小姑娘你不要叫哦!”

  黎嘉駿咬著牙連連點頭,她想了想,乾脆把圍巾咬在嘴裡。

  “誒!對!就是這樣!”老頭說完,拿出個繃帶剪了一點,直接倒了點酒就蓋上了她的傷口!

  “唔!”饒是有心理準備,她還是痛得連連捶床,整個人都要顛起來,辛烈的酒水滲進了她的傷口,順著那貫穿傷好像能從另一頭再流出來,整條手臂跟斷了似的痛到讓人想昏過去。

  她都這樣了,老頭還是不手軟,嘴裡還很歡快的說:“按住按住!”沒等力夫笨拙的按穩她,一陣劇痛又從大腿上傳來!

  黎嘉駿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死一死了,她疼得全身都在泛雞皮疙瘩,陣陣發冷,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嘴裡的圍巾甚至有點血味兒。

  老頭這樣反覆擦了好幾遍,一直到病人跟一條曬死的鹹魚一樣汗如雨下眼神空洞的癱在桌上,才心滿意足的收起酒,嘴裡抱怨:“這個酒要不是看是個姑娘我還捨不得用類,好酒!看什麼看!看啊沒的喝!”

  力夫一直穩穩的按著她,此時嘿嘿笑了一聲。

  “好了!現在還按什麼!放開來了!怎麼,看人家小姑娘細皮嫩肉的捨不得啊?”老頭訓斥。

  肩膀上的力道鬆開了,黎嘉駿緩了一會兒,拿掉了嘴裡的圍巾,嘴裡跟說夢話似的說了句:“痰盂……”

  “什麼?要什麼?”力夫長著張粗硬的臉,表情卻挺關懷的,他湊近了問,“什麼東西?”

  “痰……盂……”

  “要痰盂?不就是尿桶嘛看來是個千金呢。”老頭擦著手轉身,一張jú花臉,“小姑娘,你如果要尿,我老頭子可搬不動你,你敢讓他幫你嗎?”

  “我不尿……”黎嘉駿硬生生撐起自己,“快給我痰盂……我……嘔……我要吐了!”剛說完,一股酸意就湧上喉頭,她猛地閉上嘴。

  老頭愣了一下,嗖的跳起來衝進屋裡:“你憋著!別吐這!”,轉眼就提著個木桶過來了:“吐吐吐!”

  抱著這散發著詭異腥味的木桶,黎嘉駿嗷的一聲,吐了起來。

  1937年10月24日,黎嘉駿帶著一身鹹魚味和嘔吐物,登陸上海。

  第113章 黎家難民

  黎嘉駿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醒來時,她的頭炸了一樣的疼,身上倒好了不少。

  她人在微微cháo濕但乾淨的床上躺著,身上清清慡慡的,穿著一身樸素陳舊但乾淨柔軟的棉旗袍,連頭髮都被洗過了。

  這是遇到好人了。

  不管沖錢還是沖別的什麼,能對一個陌生人做到這個程度,心底必是柔軟的。

  黎嘉駿嘗試著起身,她並沒有被傷到骨頭,這是謝天謝地的事,所以身上雖然疼,但卻不妨礙她行動,她軟綿綿的在床頭靠坐了一會兒,聽外面人聲鼎沸,呼喝聲不斷,看來正是碼頭上最熱鬧的時候。

  聽到屋裡的動靜,一個長得略精明,但圓盤臉微微發福的老阿姨走進來,手裡拿抹布擦著,開口就是海派腔:“奧喲醒啦?嘴干不干啦?歇一歇哦阿拉兜水去!”說著就轉身出去了,那利落樣弄得黎嘉駿一愣一愣的。

  很快那老阿姨就帶來一碗水,水是燒過的涼白開,雖然有點油味但算得上乾淨了,黎嘉駿咕咚咕咚幹掉一碗,意猶未盡,卻還是忍住了問別的:“阿姨您是……”

  “哦,阿拉是老吳頭的老婆,儂叫我吳阿婆好類,碼頭上都個樣叫。”吳阿婆一臉和氣的笑,“還要不要喝啦?還是要吃啦?飯還沒好,哦對對對,我個兒子有哪裡的蘇餅帶來,儂等一等哦。”

  她那熱情的樣子,黎嘉駿簡直要懷疑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答應給人家兒子當媳婦了……

  雖然老吳頭這個位於碼頭旁邊的破屋一眼看去衛生條件堪憂,一鼻聞去直接讓人絕望,可事實上他在照顧病人這方面還是達到了標準,吳阿婆是個嘴碎心善的能幹人,把黎嘉駿料理的舒舒服服的,午飯老吳頭回來了,兩夫妻帶著黎嘉駿三人一塊吃著鹹魚蒸毛豆配飯,漁家人拿手的醃製手藝做出來的鹹魚咸香下飯,黎嘉駿饞的一氣兒吃了三碗,樂得吳阿婆連說早知道她胃口那麼好就給她用海碗了。

  吃完了飯,黎嘉駿從行李里掏出點錢想用作醫藥費飯費和過夜費,卻被兩夫妻拒絕了,原來她的意外受傷竟然還有保險賠付,負責偷渡的幫派收錢還分檔次,她那一檔是最高的了,價值不菲,為的就是貨運喪葬一條龍。

  買等級低點的,受傷往外一趕,死了海里一扔,一了百了。

  黎嘉駿這樣的,受傷至少給找醫生保命,養傷養到能走為止,費用不太超出都由幫派負責;死了好歹包個棺材送到家。活著還能要個車夫接送,算是買了白金保險了。

  這不,確認黎嘉駿可以走了,老吳頭便磕著牙出去,回來時外頭已經等了個黃包車。

  她要回家了。

  黎嘉駿激動的腿都在抖,差點哭出來,整整三個多月,遍體鱗傷,她終於又走上了回家的路,想想就心酸得不行,此時家裡應該已經收到了張龍生的電報在等她了,會不會有豬肘子大餐,肯定有紅燒魚,不行鮑魚海鮮也來點她不介意噠,青菜她也想吃,這一路她就沒吃過好的,新鮮蔬菜都能讓她流口水!

  黃包車夫跑得可歡,黎嘉駿正襟危坐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再去糾結什麼人權什麼看不下去這樣的問題了,她強抑著激動和悵然看著周圍,法租界洋人眾多,很多阿三警察在維持治安,熱鬧的像沒有戰爭一樣。

  當然,法租界確實沒打起來。

  一點都不像在打淞滬會戰的樣子。

  想到租界外面的上海會是一副怎麼樣的景象,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拳,連累了右臂的傷,又是一陣抽疼。

  遠處忽然打雷一樣轟響了一下,黎嘉駿抬頭往遠處望去,興奮蕩然無存。

  果然,外面還在打,這個聲音她太熟了,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這炮聲,炸響的時候天搖地動,晃得人天旋地轉。

  黃包車夫也跟習慣了似的繼續跑,都不帶震一下的。

  黎嘉駿忍不住了,往前湊了湊問:“大哥,這外頭,打得怎麼樣啊?”

  黃包車夫氣喘吁吁地答:“客官您這是聽不到嗎?”話音剛落,又轟隆隆一陣。

  瞅著大哥差點因為回答她岔了氣,黎嘉駿慌忙坐直連聲道:“您繼續您繼續,我不吵您了!”

  “沒啥,快到了,是這家?”

  “……是。”黎嘉駿看著那大門,總感覺不對勁,她看著那熟悉的大鐵門和門柱,拿起箱子,一邊盯著門,一邊慢吞吞的付錢。

  黃包車夫一邊接錢一邊擦著汗問:“客官,您真是到這?看著沒人吶。”

  “啊,我看著……也不像有人的樣子。”黎嘉駿覺得心拔涼拔涼的,都快喘不上氣了,“這兒沒打仗吧。怎麼會……”

  “哎,這我就不知道了,您還有需要不……誒稍等,您的錢東家已經包了,您不用給,客官,錢給您。”

  黎嘉駿擺擺手:“大哥您等下我好嗎,我問問情況,一會兒大概還要麻煩到您。”

  車夫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袖手在車邊站著。

  黎嘉駿走上前,敲了敲門,敲了好幾下,才聽到應門聲,應門的聲音也很陌生:“誰呀!”

  “您好,我姓黎。”黎嘉駿深呼吸,但還是抑制不住的緊張。

  門開了,是個長得頗為兇惡的青年,穿著一身黑色的短襖,下面不倫不類的搭著條西褲,他上下看著黎嘉駿,問:“黎三小姐?”

  點頭:“請問……”

  “黎家早兩個月就搬走了……好像是說去武漢還是四川,”看了看黎嘉駿的臉色,好像沒大變化,青年又道,“不過黎二當家倒是一直到小半個月前才走,戰事不利,他們不走不行了。”

  “我……”黎嘉駿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靠……”

  “啊?”

  “不是,我是說,我家沒人打仗吧,這,這法租界好好的住著,現在,哎,去後方是我說的,可,可是,哎,戰事不利,和,和我家有什麼關係呀?”

  “您也別急,黎二當家走的時候交代過我,說您可能來,讓我到時候帶您去找我東家,我東家會帶你的,我既然見著您,那我這看門的活兒就算完了……”青年的表情竟然有點不自在,“那個,黎小姐,您還住這兒嗎?”

  沒等黎嘉駿回答,他又急道:“哎您如果要看的話,容我收拾收拾,我弟兄多,來來往往邋裡邋遢的,這房子。,對不住哈,有點髒亂。”

  黎嘉駿簡直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你也知道這是別人房子啊?”

  青年點頭哈腰的笑,原本兇惡的臉皺成了jú花。

  “去理理吧,別跑,我去找個朋友,等會回來你帶我去找你東家。”黎嘉駿很想進去看看,但看這青年很不希望她進去的樣子,車夫又等了那麼久,乾脆大家都退一步,“對了,你什麼名字啊?”

  “小的馮阿侃。”

  “哈……”黎嘉駿笑了一聲,擺擺手,馮阿侃噌的鑽進門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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