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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我比他如何?”

  “你和他不同。”雲蕭思考著措辭,“你是天空的鷹,衝鋒陷陣,光明正大地搏殺,有的是豪氣殺氣;他是地上的蛇,優雅惡毒,環環相扣地絞殺,有的是傲氣邪氣。你們兩個對陣,勝負不明,但兩敗俱傷是一定的。”

  赫連羽知道雲蕭評點人物不會有差錯,也就不再提這件事,心裡卻暗暗發誓,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和他正面對陣一次,為雲蕭,也為自己出一口氣。

  山谷遇刺一個月後,赫連羽和雲蕭一起回到圍獵場,憑弔疾風和那匹望雲雎。代地苦寒,剛入初冬就下了一場小雪,地上薄薄一層,不時露出下面的枯糙斷枝。兩匹馬的骨灰埋在獵場旁的林中,墳頭踏為平地,上面種樹作為標記。一場雪之後,糙木凋零,標記隱入白雪皚皚的樹林,竟然辨認不出,處處都像,處處都不是。

  赫連羽站在林中央,放聲長嘯,卻再也沒有疾風嘶鳴相應,只有積雪簌簌落下,寒鴉紛紛遠飛。長嘯無止休,悲憤若狂,遠山隱約傳來轟轟聲,竟是引發了雪崩。雄宏的長嘯中忽然加入清越的嘯聲,雖然柔細,卻始終清晰可聞,正是雲蕭出聲相和。嘯聲一唱一和,此起彼伏,赫連羽悲狂之意漸漸消去,過了一盞茶時間,嘯聲止息。

  赫連羽望著遠山,悵然若失,說道:“疾風是我十二歲那年在這附近馴服的,他不受約束,卻只聽我的話。不久後我被送到智家,疾風就跑回野馬群,等我從智家回到代國,來這裡以嘯聲相喚,他就那樣在天際出現,越來越近。八年了,他還記得我。我知道他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每回有野馬群出現,他就特別興奮,有時候也會隨之而去。我一次次召喚,他一次次為我留下。他是最忠誠的朋友,我卻親手把他推上死路。我想對他說當時是事出突然,迫不得已,但我騙不了自己,再有那樣的情形或者重新選擇,我還是會做同樣的事。雲蕭,我連一匹野馬都不如。”

  雲蕭與他並肩而立,面色凝重,說道:“這樣的結局,對疾風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人生在世,總是不得自由,總是有明知道不對卻不得不做的事,馬也是這樣。疾風現在可以從你的情誼的枷鎖中解脫了。”

  赫連羽沉默良久,沉聲道:“你說得不錯,人生的每一步,都有許多情非得已,我們卻要在這無可奈何的人生中殺出一條血路。我不會後悔,不會自責,也不會回頭。雲蕭,我只有你了。天下雖大,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雲蕭握住他的手,舉到心口處:“羽,我的心很小,也很貪婪。以前的我心裡只有毋恤,我說過要守護他一生,雖然不得不離開,我依然會盡我所能實踐那誓言。現在我有了你。我可以為毋恤死,卻是為你而生。”

  赫連羽長嘯出聲,豪氣干雲,朗聲道:“好,我們一起闖闖這風雨人生路。赫連羽誓不相負。”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冷的手,我溫暖你。”

  雲蕭倚進他懷裡,微笑著抬眼凝望,涌動著讓赫連羽無法勝荷的柔情。

  赫連羽把她緊緊抱住,親吻她的頭髮,眉眼,低低嘆息:“頭髮這麼冷,眉毛也這麼冷,眼睛也這麼冷。”

  天地一片靜寂。

  代王大婚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後,王宮最先忙碌起來,清除打掃,張燈結彩,採辦各種器物服飾,排演禮樂禮儀,無棣城也熱鬧起來,賣布匹和喜燭的商人大賺其錢,其次旅店和飯館也大賺一把,各地來觀禮和做買賣的人滿街都是。代國發生了那麼多悲慘的事,終於有喜事可以慶祝了。不少情侶決定提前或推後婚期,以便和代王、王妃同一天成婚。

  雲蕭儘量逃避義務,但每天仍然有很多人把衣裳珠寶送來試穿試戴,讓人煩不勝煩。按照禮儀,婚前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見面的,而赫連羽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幾天不見人影。雲蕭世家出身,再繁瑣的禮儀也能應付自如,但畢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心上人卻始終不出現,心情實在好不起來,某個自稱野蠻人的人什麼時候這麼遵守禮儀了?

  婚期定下後第五天夜裡,赫連羽終於出現,輕車熟路越過圍牆,躲過侍衛和宮人,來到窗下。夜色已經很深了,房間裡的燈卻還亮著,紗窗上的剪影隨燭火輕輕搖動。赫連羽的心泛起一股暖流,流浪的遊子,孤寂的旅人,有誰不期待家的燈火,即使微弱,即使昏黃,卻無限溫暖,給人以心靈的慰藉。他,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一個背負滿身罪孽,從血雨腥風中走出的魔王,也有了自己的家嗎?

  推門而入,雲蕭早已經站起來迎接,她的眼神清亮,笑靨如花,由心而發的笑容壓過燭火,照亮庭室。赫連羽心神一盪,上前深深一吻,像要訴盡數日的相思和無盡的愛戀。

  雲蕭軟軟靠在他懷裡,微微喘息,臉被情意和羞澀燒得緋紅。忽然腰間一緊,被他牢牢抱在懷裡,他衣袍下的肌肉緊繃,蘊藏著無窮的精力,只聽他在耳邊啞聲道:“雲蕭,我們今晚就成親。”

  雲蕭的臉紅的要著起火來,卻努力板起面孔,說道:“是誰說要推遲婚期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眼含同情地望他一眼,“你不必難過,沒有人能未卜先知。”

  溫言軟語,明明是暗含嘲諷,卻帶著一分柔情,三分誘惑,赫連羽嘆息一聲,說道:“小妖女。難怪你提出婚期在一個月之後,原來是報復。唉,如此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女子,我可要遭罪了。”

  雲蕭微笑道:“還有心思狡詐,心狠手辣,矯揉造作,心地深沉是不是?娶這樣的妖女為妻,我為代王一哭,奉上清淚一滴。”

  赫連羽封上她的嘴,含含糊糊說道:“妖女配魔王,正是天賜良緣,各得其所。”

  良久,兩人相擁無言,燭光搖曳,燭煙輕繞,室內升起一種旖旎的氣氛,兩人心裡都是甜蜜無限。

  忽然雲蕭嘆息一聲,離開赫連羽的懷抱,直視他的眼睛,說道:“你有心事。”

  赫連羽神色一變,雲蕭一笑,把他拉到几案前坐下,自己去斟了兩杯茶來,說道:“將就些喝,雖然比不上現成泡的,可也能稍稍安定心神。”

  赫連羽卻無心喝茶,望著她清若水燦若星的眸子,沉聲問道:“你猜到多少?”

  雲蕭見他嚴肅急切,心知一定是大事,微一思索,微笑道:“我聽到你的腳步聲猶豫遲疑,進屋後神色里隱隱有些愧疚,抱著我的時候也是心緒不寧,所以就猜你有心事,而且與我有關。難道是婚禮出了差錯?”

  赫連羽眼波一閃,嘆道:“雲蕭,你如果是男子,大可以翻雲覆雨,創一番功業。”

  雲蕭微笑,說道:“我要功業做什麼?我只要你。”

  赫連羽哈哈一笑,目光灼灼:“榮幸之至。”語氣轉而低沉,“既然你能猜到這裡,我不妨直說。有確切的消息,赤族準備在婚禮那天進攻無棣城,城裡面有他們混進來的jian細,到時候會以禮樂聲起為行動的訊號,放火燒城門。”

  雲蕭面色沉靜下來,讀不出思緒,垂眸道:“你一定已經有了對策。”

  赫連羽點點頭,說道:“先發制人。他們既然定下婚禮之日趕到無棣城,這段時間一定會有所鬆懈,我們這個時候出兵,大功可成。只是——”

  雲蕭截口道:“婚禮恐怕不能按期舉行,是不是?”

  赫連羽道:“不,雲蕭,我會在婚禮前趕回來。”

  雲蕭一笑:“那麼只是怕我擔心?”她笑意漸斂,“兵者,兇器也。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我怎麼能不擔心。不過我相信你。我等你回來。”

  赫連羽握住她的手,重重點點頭。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家,這件事要成功,當然要絕密,不能走露半點風聲,你對我也該保密的。”雲蕭的手冰冷,卻是追究起他的隱瞞之罪來。

  赫連羽苦笑,說道:“本來是不想讓你擔心,但總不至於連你也信不過。”奉送上大大的笑臉,出力討好,“雲蕭,你懂的多,我有什麼沒有想到的,你要幫我想想。”

  雲蕭微笑著點點頭,接受了他的道歉,說道:“我懂什麼打仗的事?不過兵馬未動糧糙先行,冰天雪地的,你準備的糧糙夠不夠?能不能以最快速度抵達赤族?還有,無棣城裡的赤族內jian你怎麼處理?你又怎麼瞞過他們的耳目?”

  “前天我把一部分軍隊以冬獵的名義調出,三千精兵,備足五天糧糙,足夠了。赤族兵力的多寡、部署和戰鬥力我一清二楚,只要抓住赤爾斑,赤族自然會歸附。赤爾斑志大才疏,大兒子赤必離心胸狹窄,現在赤族上下根本沒有什麼能打仗的老將,就算他們識破我的奇襲,正面對陣,我也一定會贏,只不過多費些周折罷了。”赫連羽說起軍事,臉上意氣風發,眼眸如鷹隼般銳利,叫人望而生畏。“至於無棣城,更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公孫先生,白明夷和呼雅台坐鎮,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在他們眼底下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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