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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瑕聽出她話中的寒意,暗自心驚,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這女子總是氣定神閒,談論問題一語中的,卻只是點到為止,不料今天說出這樣一番殺氣騰騰的話。看來她對赫連羽用情已深,已經不能再超然地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暗嘆一聲,想說些什麼,卻有點遲疑,雲蕭看在眼裡,說道:“紀君,何必客氣,不管什麼事,雲蕭洗耳恭聽。”

  紀瑕默然片刻,說道:“雲小姐,你要小心。”

  雲蕭聽他情真意切,心下感動,微笑道:“紀君,那天在山谷,你叫我雲蕭不是很好嗎?怎麼現在倒生分了。”話音一轉,說道,“紀君要我小心,是發現什麼異常了嗎?”

  紀瑕道:“代王昏迷不醒,城裡的局勢很微妙,你的身份和態度,也許會惹來一些有心人的關注。萬一局勢有變,也不知道兔死誰手。”

  雲蕭一怔,這些利害相關她怎麼會不知道,保持先前中立的態度也許更有利於她在混亂微妙的形勢中獲利,可是,她微微一笑,羽呵,願意以命交付的羽,是不可背棄,不可用世俗利益來衡量的。

  紀瑕看到她笑容中的凜然和無可言說的傲意,忽然有些羨慕那個生死未明的赫連羽,又有點淡淡的失落。他彈落一片掉在衣襟的落葉,說道:“現在無棣城沒有亂起來,是有公孫先生、白明夷和呼雅台等人坐鎮,如果代王一直醒不來,不知道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能維持多久。”紀瑕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說出自己的疑慮。和他一起查案的白明夷,在共事的這段時間裡,展現了極高的判斷力、決斷力和處事的手腕,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卻是他在不經意間出現的眼神,那種熾烈的、野心勃勃要攫取什麼的眼神,或者,這個一貫以開朗平和面目出現的年輕人,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但這只是他的直覺,以外來人的身份猜忌國家重臣,會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煩。

  雲蕭卻沒有注意到他的遲疑,她想著赫連羽,焦慮和溫柔交織,低聲說道:“他會醒過來。”與其說是說給紀瑕聽,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他答應過我的。”

  赫連羽醒來時,晚霞滿天,室內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昏暗,他望著頂上的紅紗帷帳,一時不知今夕何夕。忽然聽到錚錚琴響,循聲望去,一個湖綠深衣的女子坐在窗下,低首撥弦,卻好像若有所思,琴聲斷斷續續,不成曲調。忽然琴聲驟止,下一刻,那女子已經在他床前。

  “雲蕭,雲蕭。”赫連羽泛起一抹笑,吃力地舉手,伸向那心心念念的容顏,突然聲音慌亂起來,“雲蕭,雲蕭……”雲蕭撲到他身上,臉埋在他胸前,不動也不說話。赫連羽嘆口氣,小心翼翼抽出手,輕輕搭上她肩頭,環在一起。她的肩膀纖細柔弱,微微起伏。忽然發覺胸前有一點涼濕,柔聲道:“你哭了?”她沒有說話,胸前的濕意更重。“好了好了,我沒事了,你再哭,我會心疼。”

  胸前傳來濃重的鼻音:“我沒哭。”

  “好,你沒哭,我可要哭了,你壓得我喘不過氣。”輕輕將柔肩扶起,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淚水無聲划過臉頰,一點一滴落在赫連羽心上,把他淹沒。

  扳著她的下巴,虔誠的吻遍她的臉,吻去濡濕的淚痕。雲蕭,雲蕭,一遍遍低呼她的名字,覺得心就要被憐惜和柔情炸裂了。

  暮色低沉,籠罩著緊緊相擁的有情人。

  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赫連羽斜倚在高背胡椅,含笑望著在幾前撫琴的雲蕭。他雖然已經清醒,身體還是很虛弱,雲蕭每天形影不離的陪著他。此刻雲蕭正彈著晉國名曲《陽春白雪》,這是晉國樂師師曠的作品,本來分《陽春》《白雪》兩首樂章,世人每每以“陽春白雪”連稱,誤以為是一曲。雲蕭年幼時曾經得到師曠的指點,並時常細心揣摩,演奏起來,別具一格。

  琴聲叮咚,一絲春風緩緩而來,染綠了漠漠糙原,接著,春風浩蕩,煙波浩淼,雲水交相掩映,一派繁複富麗的意境。這是萬物知春,和風蕩漾的《陽春》。隨後轉入《白雪》,琴聲清厲肅殺,凜然高潔的雪峰上,雪竹琳琅,琴聲轉而清越急促,北風呼嘯,嶙峋山石簌簌而鳴,琴音驟然冷凝,不急不徐,卻是萬里斷流,雪原千里。

  忽然琴弦變調,琴聲止息,雲蕭推開琴身,說道:“不彈了,你在旁邊那麼看著,叫人怎麼靜心彈琴。”

  赫連羽笑道:“哦?那我還是走吧,不要惹人心煩。”

  雲蕭惡狠狠作兇惡狀,說道:“你不在身邊,我又彈給誰聽?”

  赫連羽滿臉為難:“這下糟了,天帝要責罰,我怎麼擔當的起。”

  雲蕭奇道:“關天帝什麼事?”

  赫連羽灼灼望著她:“惹惱真命天女,天帝當然要替她出氣。”

  雲蕭聽他打趣,提起天女舊事,不知怎麼觸動情腸,緋紅著臉不再說話。眼睫毛一閃一閃,看得赫連羽痴了。

  良久,赫連羽輕聲相喚:“雲蕭。”雲蕭側頭相望,眉毛輕揚:“嗯?”赫連羽愛煞她的神情,又低低叫了一聲:“雲蕭。”只覺得念著這名字,心中便安樂無限,“雲蕭,我真不敢相信,我有這麼幸運。”雲蕭不說話,含情脈脈望著他,眼波流轉,便勝似萬語千言。

  過了十數天,雲蕭給赫連羽把脈。脈搏沉穩有力,看來經脈恢復的差不多了。“再過幾天就可以騎馬she箭了。”雲蕭放開他的脈門,欣慰地說,“恢復的真快,幸虧你底子好。”

  “我可不想好這麼快。”赫連羽懶洋洋地笑道,“好了就再也見不到你這麼千依百順的樣子了。”

  最近雲蕭很是柔順,動不動臉紅,往日的冷靜自持、伶牙俐齒仿佛從沒有出現過,而他最喜歡逗她,看她臉飛紅霞。但這次她並沒有應聲臉紅,只是凝眸望著他,正色道:“羽,你喜歡我千依百順?以我的性子,一時可以,一世不行。”

  赫連羽一愣,輕笑道:“真是死腦筋。”見她認真,也肅容道,“我喜歡你依順,喜歡你溫柔,也喜歡你矜持,喜歡你冷靜,你的不馴和肅殺我喜歡,你的無情和狡詐我也喜歡,你的每一樣面貌,每一種性格我都喜歡,過去現在將來都喜歡,你不必改變,一分一毫都不必改變,你只要做你自己。”

  雲蕭聽他說的鄭重,自是動容,卻撲哧一笑,眼角斜睇:“我不過隨便說一句,你就認真起來,說一大堆喜歡,也不怕被人笑話。”

  赫連羽無語問蒼天,到底是誰先認真的?但他聰明地不爭論這個問題,威嚴赫赫說道:“誰敢笑話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兩人相視大笑,驚得屋檐下鸚鵡撲楞楞飛起。

  兩人笑鬧一會兒,赫連羽繼續處理積壓的公事,雲蕭坐在一旁,籠著手爐看書,看不到幾頁竹簡就抬眼看看他,也不知道是看書還是看人。

  “七殺並沒有銷聲匿跡,有報告說他們又犯了案子。”赫連羽手持羊皮卷,蹙眉道,“雖然他們只剩下兩個人,但如果不斬糙除根,恐怕不久就會捲土重來。”

  雲蕭換個舒服的姿勢,悠然道:“你大可放心,現在的七殺十有八九是老七在主持,要不就是欺世盜名,打著七殺的幌子而已。短時間內成不了大氣。真正的七殺已經離開。”她回憶著那天晚上和真正的七殺對峙的情形,娓娓道來。

  明月掛在半空,不遠處火光沖天,兩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那人黑巾蒙面,只餘一雙眼睛在外面,一雙見過便再不會忘的眼睛,那麼明亮,仿佛可以洞悉最隱秘的人心,明明冷淡,卻有著說不出的魔力,讓人不自覺深陷。他出現時眼中閃爍著笑意和欣賞,看起來毫無敵意,身上也沒有殺氣,但她立刻就知道他比前面五個人加起來還要難對付,可以說是深不可測。她找不到他的弱點,而她的弱點是受傷的赫連羽。她極力保持笑容不變,從容地與他對答,背後袷衣卻已經濕透,用力握緊弓弩,手骨節突出,掌心全是汗。他們像闊別多年的老友一樣攀談,針鋒相對,但當他轉身隱入黑暗,她才發現,他們說過的話,她一句也不記得了,只明白記著他說他要離開,不再以七殺的身份出現。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卻相信他的話,他那麼驕傲的人,不屑也不必騙人。我只希望不會再有與他對敵的一天。”雲蕭的笑容有一絲苦澀和自嘲,“和他對峙片刻,我渾身都虛脫了,又要提防其他殺手闖進來。紀君和白大人到了之後我竟然沒有立刻認出他們,真是丟人。”

  赫連羽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力握一握,仿佛可以緩解心頭疼痛,她受了那樣的苦,她並不在意,他卻自責惱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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