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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徐達是個例外啊。

  如今,陛下將這件事托給他,已經盡他的能力相信他倆了……可是,他不敢直言!真的不敢!

  臨秀哽聲道:

  “陛下,您可記得西玄袁圓大師曾說皇后陛下一世平順,她必定、必定是無事的。我跟月明定會帶回皇后陛下的。

  “是啊……是啊……朕等你消息……如果她還不返,施計騙她也行……就說朕重病,逼她回來見朕最後一面。”

  “臣……遵旨。”

  “有烏桐生消息,一併回報。即刻出發吧。”

  李容治慢慢坐在椅上,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空出來的位子。他記得,徐達臨行前的那一晚,還是坐在他身邊看著奏摺,直到她眼累了方離去。

  她事事以他為重、以大魏為重,正合他心意。他精力放在朝政,回頭看見她,心裡安了;心裡有著她,只覺這條路並沒有那麼難走,沒有那麼孤獨,即便是他有時累了,她也會從身後抱住他,讓他有所倚靠歇息片刻。

  他……以為二十年以後、三十年以後,他在大魏種下的種子發芽茁壯了,他不負這一世,屆時他為太上皇,她是太后,那時,他隨她盡情放縱?將自己的餘生送給她,謝她這一路上的扶持。

  ……原來,人是這麼的脆弱啊。

  當年,母妃死時,他只覺末來被黑暗的絲網鋪天蓋地給封死了,從此以後,他只能走上母妃為他選擇的那條路。

  師傅自刎逼他繼續走下去,他只看見師傅的血盡流在他的道路上……為了不成為父皇那般的人,為了不讓李容治這個帝王成為史書上的昏庸之君,他步步為營,極苛待自己……如今,換徐達了麼?換徐達在他的道路上染血了嗎?

  他忽地看見書桌上最底下的奏摺'伸手取來,正是當日徐達看過的那納妃摺子。

  在她臨行前兩晚,他用味砂筆在折上寫道“不可無一,不可有一一”,隨即放入原處,等著她耐不住去取。他連著兩夜破例在她寢宮留宿到四更,這樣的消息會傳出去,眾臣自是明白他對皇后的心意。

  她那兩夜驚喜交加毫不掩飾,令他心裡發軟到都有些痛了。若是一般夫妻,她又何必障著他刻苛自己?那一晚……那一晚他若是坦率地跟她說,三十年後換他陪著她,她是否、是否肯回來?

  掌心一陣刺痛,他這才回神,發現奏摺已被他捏得變形了。他再一定睛,發現不知何時御書房內已是一片黑暗,房外燈火通明,沒得他旨意,沒有人敢進房一步點燈。

  已經天黑了嗎?

  “什麼時候?”他一開口,竟覺聲音粗啞。

  外頭立即有人跪下顫聲道:“陛下,已經過子時了。”

  子時?他記得下午得知消息的,令天過得極快,轉眼就黑了,平日忙得無暇喘息的政事,令天居然被擱置在一旁了。

  “陛下,還未曾用膳呢吃……”

  平日無論再沒有食慾,也是要吃的。他本想應聲,又轉頭看自坐在身側的黑膚美人嫣然笑道:

  “陛下,傍晚我出宮找到這家海鮮包子店,十分地道,於是替陛下帶了一籠。這籠小包我不曾離過身,都在我眼皮下帶回的,陛下可以放心一嘗……”她咬了一口,笑:“瞧,沒事。”

  他眼目有些迷濛,答道:“好,我吃,我一直想跟妳說,以後別再先試毒,妳要中毒了,要我……怎麼辦?妳,早點回來吧。”

  袁圖說她一世平穩順暢,自然無事。自然是無事。

  就算如溫於意所言,她的平安無事,全是由她身邊的人不顧一切地護她,那,鳥桐生尚在,只要烏桐生還活著,徐達就還有半點生機。

  如果連烏桐生也死了,那麼……

  “徐達,我等妳回來。”

  ——皇后陛下,皇后陛下……

  持續的呼喊,驚動她的神智。她蜷縮在地,黑臉埋入雙膝,長發蜿蜒在地,口不言,鼻間感覺不到呼息,連觸感都不見了,唯有聽覺存在。

  ——皇后陛下尚在嗎?

  ……誰?

  ——皇后陛下!你聽得見我說話麼?

  那陰陰涼涼的聲音若大魏冰泉。李容治曾說,靠近北瑭的大魏國土內有一處地產有冰泉,可有減緩年老之效,她十分嚮往,可惜這一世為後,沒法親眼目睹了。

  她記得,那時他只是含著笑說著“這也很難說,活到七老八十,說不得咱們就有機會去看了,”七老八十?西玄人壽命可沒那麼長呢。

  這是誰的聲音?有些耳熟。

  ——皇后陛下,可記得我是誰?

  ……誰?會喊她皇后陛下的,多半是大魏人。在大魏里,她沒有聽過這樣陰涼的聲音,但在西玄……西玄有一個……當歸?

  ——當歸?皇后陛下可要說清楚,我叫什麼?

  為何你如此驚慌?你確實叫當歸,沒有錯——當她心裡這麼說著時,渾身遽痛,如火燒如冰浸,她想動卻是動彈不得,大紅艷火自她眼前燒過,燒得她胸肺幾乎炸開的同時,巨幅火焰剎那又化成如血大瓣紅花,盡灑落在她赤裸的身軀上。

  好痛!好痛!

  細微的冰泉在她周身浮動,她明明沒有眼睛去看,卻知周遭所有的動靜。真是遺憾啊,沒法跟他一塊去看大魏冰泉了……

  她不是傻子,早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她在麗河殺了人,心裡惴惴不安,她曾在大魏的風俗民情書看過,當人死入地府時,大魏地府里的地獄之火翻飛成紅花,落在死者身上,死者生前做的事有多壞,死後那紅花落在膚上的地方就有多痛。

  再經歷九重宮門後,她心裡已有準備,死後會痛上這麼一回,說不得要痛到地上打滾。但即使再痛,也絕不能喊李容治的名字,喊著陽世親近人的名,只會教那人有著連心之痛,何必呢?

  痛完之後,沿著一路上的紅花走,就可再世為人。

  再世為人。

  這一世,誰也沒有,只有她一個。

  ——皇后陛下?

  當……

  ——我喚了你許久,皇后陛下,你仔細想想,這當歸兩字打哪來?你打算歸哪呢?

  歸哪?她還能歸哪?現在她只能跟著紅花走,不是嗎?何況,當歸是他的名,為何百般追問她同一件事?她猶豫了一會兒問道:陛下可好?

  ——皇后陛下尚念著大魏陛下麼?

  可得我的死訊了?

  ——剛得。他已派錢臨秀專程親來,可惜即使錢臨秀來了,也不可能挖出皇后陛下。

  是啊……他會難受麼?他心裡是有她的,自然會有那麼點難受,但她想,人的生死就是如此。即使是當日她對頭兒之死痛徹心腑,但如今都六年了,說心頭上的傷疤沒有癒合那是騙人的。

  她把頭兒當作世上唯一待她好的人,她才如此的痛,但李容治不同,他心裡最重要的,不是她。

  不是她。

  以前想起這事時,她心裡有些遺憾,但,現在她反而慶幸,他心裡最重要的是大魏天下。

  既然他不會如她當年那般痛到撕心裂肺,那她估量這一年內他會再立個後,要不,群臣要李家子孫的摺子可能壓垮他了。

  只是,大魏哪家女子適合他呢?會不會出宮時替他帶點好吃的?大魏宮廷飲食不弱,只是多以醃製品為主,沒有新鮮的蔬果與海產,她十分乏味。每餐他食不多,雖然是天子習慣,但她見了總是……唉,誰先喜歡了誰就輸個徹底,她就是心疼,沒什麼好遮掩的。

  夜裡兩人相擁而眠,看似是她喜歡這樣他才做,其實,他也是喜歡肌膚相觸的親近感覺,只是他不會說出口。

  思及此,她心裡微微一笑。原來前塵往事如此值得回味啊。

  她喜歡著李容治,也很快樂地掙得一刻是一刻,但心裡深處總是有著些許的委屈。

  明知她在叫徐達的這一世里,得到的已是極好了,有個人能教她打從心裡願意付出,有個人能讓她感受歡喜的情緒,有個人能在心裡留著她的小位子,這是她以前在西玄完全得不到的,她已經很滿足了,只是……偶爾還是會想著,下一世,她不是徐達了,讓她到這一世所有人都遇不見她的地方,重新開始,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地愛著她,他們之間沒有天下沒有委屈也沒有必須克制的愛欲,就她與他,單單純純的相愛……

  當歸,當歸,這兩字還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呢?人自九泉下轉世,再回歸九泉,當歸不過回到原始之初罷了!正巧徐回身邊這人也叫當歸,豈不是順理成章送她回地府?

  ——皇后陛下!莫作如此想法!你再仔細想想你要往哪走……

  隱約中,有人驚惶大喊,隨即,她的意識被大紅的火焰燒個徹底,連灰燼也不留。

  ☆   ☆   ☆

  掠過大魏宮殿的飛鷹連連長嘯,驚動了李容治。

  他撩開床幔下了龍床。

  “陛下。”太監低聲道:“才三更,還早。”

  他應了聲,任著太監們在他肩上披上衣物,他推開窗往天空看去,今晚星光燦爛,不見天上任何老鷹的影子。

  “方才你們聽見鷹嘯了麼?”

  為首的太監回頭看一下其他小公公,相互搖頭。“陛下,興許是咱們耳背……什麼也沒聽見。”

  “是麼?”他笑道。一名太監換上較明亮的燈,李容治目光落在屏風上,神色短暫空白,隨即又笑:“你們先出去吧。”

  幾名太監正要退出時,又聽得他道:

  “對了,眼下正好有空閒,你們去把呈上的畫像一併送來吧。”

  太監們面上有喜,連忙應聲退出。

  他沉思半天,直盯著屏風,最後恍惚的走上前,輕柔撫過屏風上的字跡。

  “……徐達……徐達……當年我就任你這麼走了……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般痛……”現在就是報應嗎?當年就只想著他不想孤獨地走在這條路上,將她扯了進來,結局卻還是他一人繼續往前走。

  他忽而失笑。

  當年徐達裝死入棺,他心裡微惱,氣她寧可裝死也不肯與他一同當這一世的帝與後,如今,他卻寧願她裝死。

  徐達,你裝死後會上哪呢?回西玄?不審走遍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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