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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畫像到了……”太監幾乎是用跑的將畫像送來,他一一攤開畫像,想起房裡還藏著有人塞的銀子,猶豫一會兒,把幾張給銀子的畫像放在最上層。

  李容治正全心全意低低念著屏風上的諫言,嘴角噙著柔情的笑,聽得太監訝一聲,他轉頭恰恰看見那太監正攤開最上層的畫。

  那畫是……

  他面色遽變。

  那太監嚇得面如土色,趕緊要捲起,李容治神色強定,揮手道:“都出去,這……這地圖也留下來吧。”

  “是。”

  李容治走前一步,瞪著那地圖。

  半年前臨秀兼程趕去得慶縣,將山谷地形細細畫了下來,筆觸輕顫,顯然在畫的途中已經看出徐達生機渺茫。

  亂石砸下,不僅山路崩塌,若有人不在山道上活埋,而是跟著滾石跌落狹谷,那真真是屍首也難找了。

  一個月前,臨秀與月明歸來,伏跪在御書房久久不起。

  幾日前,烏桐生回到京師的小宅,足不出戶。

  昨日,他親自微服出宮去見烏家大少,那冷傲青年瘦了一圈,只道:

  “那天我沒跟去,來不及救二小姐,這半年來我留在得慶縣,但盼能尋著二小姐屍首,無奈天不從人願,想來老天這一世對徐達與烏桐生不甚賞臉,這才教我們這一世遭得如此下場。日前我忽而想起,去年二小姐曾趣提,要有來世,她但願生在大魏沿海一帶,日夜與海為伍,過兩天我就要搬去沿海一帶,再不教一個自稱神師的人為新生孩兒算命。”

  他不動聲色細細觀察烏桐生的語氣、神態。

  烏桐生忽然展笑,道:

  “大魏陛下這般甚好,天性疑心,竟疑二小姐被我藏起?這對陛下來說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希望。”一頓,他冷聲道:“連我烏桐生半年都尋不著的人,難道還會活著不成?陛下,你且也絕望地痛上一回吧,二小姐確然已死,沒有什麼好疑心的!”

  那句句有意刺破他的想望,即使現在再憶起,那殺傷力仍教他心頭如刀絞,疼痛不已,他殺氣畢現,一腳踢飛屏風。

  哐啷一聲,屏風遽然倒地,門外的侍衛與太監皆跪了一地。

  此刻多想泄恨,多想令旁人一塊痛著,他為九五之尊,殺個人跟捏死個螞蟻一樣容易,即使眼下杖打人命,抄個家滅個族,都還得跪著謝他恩典,憑什麼他痛得都感到那心頭活生生裂開流出鮮血了,他的臣民卻是照樣過得和樂?

  天子之痛,何以不能分於子民?

  他要殺誰要剮誰,誰能說話?

  他心裡陡然生出此念,黑眸落在桌上攤開的十多張美人肖像。他面上清清冷冷,唇線卻彎了彎。每張美人肖像背後代表的是家世、前程勢力,以及貪慾……

  指腹輕輕跳落在每張圖上,嫣然女子,若月下天仙,身段無骨,我見猶憐,要先拿誰開刀才好?

  “陛下?”清亮的聲音在門外輕喚著。錢臨秀這幾日夜裡沒出宮,都在值日房委屈睡著,小公公奔去找他,他可隨時趕來。

  “……沒事。”李容治下意識看向門,忽地瞥見另一頭的長榻。他想起,她的寢宮裡有著一樣的擺設,在窗前有著相仿的長榻。

  每年元旦到十五間,宮裡慶典不斷,他與她雖可天天相見,四周卻永遠都是朝臣,沒有例外。

  他自身是無所謂,但心裡深處總是明白她並非徹底地心甘情願坐上鳳椅,她背後生了翅膀,好不容易誘她落地,豈能讓她再展翅?於是,元旦日那天,他將入睡的時間延後半個時辰。

  那半個時辰里,只有他與她,沒有第三人,她要怎麼做都隨著她。

  他在這頭被束縛的小老鷹前放了一碗沒有味道的肉,她卻吃得甚為心滿意足。至今,他仍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四年元旦夜裡的那半個時辰,她不索求更多,而是就在榻上抱膝坐著,笑著一直看著他。

  不管這半個時辰他看摺子也好,也或者他隨意看本書,每當他不經意抬頭看向她時,她那較之十九歲時更嬌艷的臉蛋都靠在膝頭上,美目片刻不離他。

  片刻不離他。

  每每確認後,他含笑繼續看著書,心裡越發快活起來。

  今年年初那半個時辰,他笑著主動枕在她的大腿上,承受著她的注視,愉悅且心境平和地熟睡過去。那時他心裡想著,上天仁德,終究待他不薄;上天仁德,讓西玄不識徐達之才,他這才有了機會得到她。

  黑眸落在空蕩蕩的長榻上,良久。

  “臨秀,準備筆硯。”

  門外的臨秀立即送進筆硯。他一進來就見翻倒的屏風,桌上美人肖像圖上最有指尖使力的刮痕,他心一跳,見到其中一個折了角,那幅美人圖是其中之最,她的父親也是第一個上奏要陛下延續千秋萬世之基業,皇后已死,固然傷痛,但也得顧及大魏百姓……頭頭是道也就罷,千不該萬不該,將自己女兒呈了上來;更千不該萬不該在前兩年朝政上成了陛下的眼中釘。

  他是陛下身邊的人,怎會不知陛下不動聲色地拔除眼中釘的狠勁呢?如今他百般慶幸自己的父親在看見徐達拿起金刀後,當機立斷地讓大姊許了他人。

  “那天,我親眼看見陛下接了遺詔卻無喜意,反而一直眼尋著地上屍首,直到金刀皇后自血地爬起,他才鬆了口氣幾乎站不住。罷了,陛下心在金刀皇后,你大姊萬不可攪入後宮,否則將來錢家遲早會出事。”當年,他老爹語重心長。

  “研墨吧。”李容治道。

  “是。”臨秀將美人肖像移走,取過新紙,細心磨墨著。他覷著陛下,陛下眼眉清明,不似有大怒過的跡象,但面色確實是蒼白了些。

  李容治看向他,淡笑:“怎?”

  “臣在想……是不是要扶起屏風來?”

  李容治聞言一怔,回頭看著倒地的屏風。看到臨秀都覺得他又神遊它處了,才聽見李容治溫聲笑道:

  “扶起扶起,這是皇后四年來為朕著想的證據,怎能破壞?”語氣帶著無限眷戀,但在下一刻他卻道:“天亮後,教人抬去皇后寢宮,過幾天等我提了再抬回來。”

  臨秀應聲稱是。陛下這幾日是不願見諫言,想必心裡有了計較,他扶起屏風後,走回桌前時才要再磨,瞄一眼陛下筆下人物,一怔,再也不敢說話。

  “像麼?”李容治頭也不抬。

  “像……像極……但……好像年紀大了點……”

  李容治微微笑著:“女人家的年齡總是不好抓,今年她二十五,我瞧她跟十九時沒什麼兩樣,就是成熟些跟越發地令人心愛了,方才我老想,她要三十了,可比現在再成熟些。”

  “……是理應如此。”

  “她若到三十,早是小皇子的娘了。這幾年,她忙著與我治國,哪來空閒生子,這六年限實在過短了些。”

  “……是。”

  “對了,你大姊過得可好?”

  臨秀心頭遽跳,一時竟琢磨不定陛下的心思。他小心翼翼答著:

  “孩子都三歲了,過得還算可以。”眼下的陛下,他真的無法猜測,真怕陛下見不得有人過得好,就……就……

  李容治沉思一會兒,笑:“你父親功在社稷,錢大小姐出嫁時,皇后曾親自去恭賀,她生孩子時,皇后可去看過?”

  “看了。皇后陛下說,孩子生得真好。”

  李容治聞言,點頭,柔聲道:“咱們若有孩子,在她眼裡定也是最好的。不知當日她見錢小姐的孩子,是否心裡有遺憾?”

  臨秀臉色發白,伏跪在地。“陛下,皇后陛下在臨秀甥兒滿月時也曾親自過府,她對姊夫、姊姊說:孩子自有福氣,不必找人算命。若遇上不精算的大師,那會毀了孩子。她送孩子一塊蝙蝠鏈子,嘴裡親口說著孩子有福的,這是皇后陛下親口允的……所以、所以……”

  李容治一怔,而後暗自恍悟。他失笑:

  “你把朕當什麼了?暴君麼?你是我親近的人,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怎會傷你呢?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徐達罷了。你起來吧。”

  臨秀起身,輕聲道:“皇后陛下很好。”

  “嗯,她很好。”

  “她……她……”

  “嗯?”

  “她……斷然不會希望陛下……不聽諫言……”

  “嗯。”他渾然不在意,帶開話題。“你還記得我與徐達大婚時,三國派特使慶賀,其中西玄二皇子來時,似有意想鬧毀這場大婚麼?”

  “記得。臣始終不懂,西玄二皇子對皇后陛下真如此痛恨嗎?竟然想毀掉大婚,如果是北瑭或南臨也就罷,陛下娶的是西玄徐家人,與西玄算得上是姻親,從此彼此親若兄弟,西玄二皇子分明是來搞破壞……”

  李容治停筆,笑道:

  “他私下讓我看了一幅畫,與徐達神似七分,比徐達艷些,也比徐達多了些英氣,就是少了徐達的親和力,他說真正配得上九五之尊的該是畫中人,而非徐達。如今我看,我筆下的徐達才是真正的好。”

  臨秀訝問:“想必西玄二皇子的那幅畫不是徐直就是徐回了。”

  “都不是,興許是其他徐家人吧,她手裡拿著一把長刀,西玄二皇子便以為徐達是她替身。”李容治笑了聲。“我怎不知道他想法?他以為我會對那女子著了魔,他就有可趁之機誘走徐達。他不了解徐達,在一開始他殺了秦大永時,不,只要他對徐達有一次的歧視,徐達就已經封殺了他所有機會。”

  “原來如此。”錢臨秀應著,遲疑一會兒輕聲道:“皇后陛下的名……真真有涵意……達字……是完成之意……也許是使命已經完成,所以……”

  “徐達的使命哪兒完成了?”李容治漫不輕心道,小心吹乾墨汁,笑看著那畫中人。

  臨秀嘆了口氣。“陛下,是否要掛起來?”

  “不用,收著吧。等她三十歲時,我再打開,那時再驗證我畫得準不準吧。”

  “……是。”

  “枕下有同心結,你跟畫像一併收了吧。”

  “是。”

  李容治走到窗前,負手看著黑夜。他皺皺眉頭,頭也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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