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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懷素離京那日,辜渙沒法去送,站在皇城上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得涼。他還記得當年也是在這裡送左含章和崔昭靈出使百夷,不料再見昭靈已是六年之後。至於含章,是他親自下得聖旨,命他無詔不得回京,如今南疆還不穩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下一面,若是戰事起了,或許永遠也見不著了。

  辜渙的確有一副溫柔心腸,但他也是一位帝王,某種程度上,他是一位比高祖更出色的帝王,他仁善,卻又無情。

  辜渙沉默了很久,他拍了拍身旁朱漪的手,道:「我們回吧,也當送了他一程,心意到了。」

  玉京煙霧朦朧的三月天裡,誰都知道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走這一程,送這一程,已經是緣分難得。

  馮懷素到了博陵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崔氏遞了帖子,請求見崔昭靈一面。只是遞過去的帖子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馮懷素不得法門,卻也不著急,他轉賣了在玉京的祖產,在博陵創辦瞭望真書院,廣納學子。他雖是多年未曾鑽研學問,只是當年在國子監也是佼佼者,又仰仗他祖父馮真寄的聲望,竟也穩穩噹噹將學院辦了起來,看樣子是打算在博陵靈均安居樂業了。

  崔氏郡望既高,也做不出公然打壓之事。何況馮懷素在靈均辦學,不論門第出身地招收學子,乃是功於文教、利在千秋之事,崔氏若是打壓,反而容易疏離了民心。

  馮懷素平時在望真書院教書,閒時就帶些得意的學生去頌華河的支流歲河測繪水文,只是無一日落下往崔氏遞拜帖。過了兩月,崔謬似是煩了,派人傳了口信說:「吾侄昭靈,上無愧於天地,下無愧於家國,如今故交盡散,命不久矣,若你還有馮老半分遺風,見我崔氏門,便該退避三舍。」

  馮懷素只道讓他給崔相帶個消息,說他手裡有藍舒恩的消息,想要親自見崔昭靈一面。第二日傳消息的人來了,說是崔相要見他。

  崔宅,永熙堂。

  崔氏乃是天下士族之首,博陵靈均乃是其本家所在。崔宅年頭很久,幾次擴建過,繼元之亂時,被占去做了將軍府,有幸被保存下來。待江北光復之後,崔宅自然又回到了崔氏手中。雖有不少毀棄,畢竟底蘊還在,重修一番,處處古香古色、寬宏深廣,頗為氣派,又絕無半點僭越之處。崔謬辭官後歸隱江南,只是江南潮濕,不適合崔酒養病,故而才會停在博陵靈均縣。

  崔謬已年近半百,依舊是綠鬢朱顏,風姿殊異,積玉成山,落雪如松,氣度葳蕤,絲毫不減當年風華。他著一身玄色衣衫端坐堂中,閒閒地輕啜著淡茶,見馮懷素進來上揖一禮,他淡淡地掀起眼帘,唇角帶笑道:「數年不見,你倒是知禮許多。」

  馮懷素低眉垂目,謙恭道:「年少輕狂,讓崔國公見笑了。」

  崔謬略有些感慨地看著馮懷素,他性格不肖馮公,相貌倒有六七分的相似:「你當年明明已打定主意不與馮懇真寄公走同一條路,如今怎又反悔了呢?」

  「遜曾行差踏錯,如今悔悟,但願為時不晚。」

  崔謬似笑非笑:「左右你們年輕人的事,某不想插手,只是你這一連兩個月,日日遞拜帖給崔氏,可是打算藉機要挾?」

  「遜絕無此意。」馮懷素不卑不亢道:「只是昭靈曾說不再見我,某不敢貿然打擾。」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前來?」

  「蓋因藍舒恩是昭靈心結,而昭靈又是某之心結。」

  侍從引著馮懷素到了堪思居前,低聲道:「郎君就在裡面,郎君好靜,平日並不見客,請先生舉止輕些。」

  「他平素做些什麼?」

  侍從如實答道:「近些日子在抄經。」

  馮懷素謝過侍從,在門前站了好半晌,終於輕輕推開了門,門內的崔昭靈的確如侍從所說正在抄經,只是侍從並未提及,他是在刺舌血抄經。他怔愣了許久,開口時嗓音已啞到自己都難以分辨:「你這是在做什麼?」

  「某此生有負於舒恩,為他抄三百卷《藥師經》,願他來生所願皆可償。」崔昭靈筆下一頓,發覺這聲音聽著並不熟識,才抬頭看了一眼,眼前卻是個他不想再見的熟人。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是不大確定道:「馮侍郎?」

  「某已經辭官了。」

  崔酒不解:「好好的,怎麼辭官了?」

  「兩個月前,百夷使者來京,贈了某一壇美酒,說是鬼輔特意囑咐的。」馮懷素緩步走進堪思居內,將一封書信放在案几上:「這一壇酒足足叫某醉了三日,飲盡之後,壇底封著一封信,乃是藍舒恩所書,說是以此酒做賠,抵當日那壇狀元酒。」

  崔酒眼睫顫了顫:「舒恩給你寫信了?」

  「是,前因後果,我全已經知曉了。」馮懷素聲音很低:「昭靈,藍舒恩說如今舍岈性命無虞,但仍未痊癒,他尚不能離開百夷,當日他實在氣急,話說的太重,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有機會,他仍盼著能再見你一面,與你把酒言歡。」

  崔酒的神色中浮現出一絲迷茫:「真的嗎?」

  「信件為證,昭靈可自己看。」

  崔酒猶疑著放下手中沾血的紫毫,拆開案上那封信,他仔仔細細讀了兩遍,喃喃道:「是舒恩的筆跡,是舒恩的語氣……舒恩沒有歸罪某……」

  「如此一來,但願你心結得解。」馮懷素輕輕按下他攥著信件的手:「當日之事,百夷之事,歸根結底,錯全在我。前塵舊夢,匆匆而過,我不能指望你全忘了,我更怕你全忘了。某退了與幼寧的婚事,亦沒有妻妾,某心悅你,只心悅你。昭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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