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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有意掖著不說,實則是對自己的一種試探。
沈秋知道自己所處的兩難立場,從不奢求他全無保留的信任。只是……虧得自己剛才糾結了那么半天,最後居然是自投羅網地下了他的圈套!再一看段雲亭得瑟得跟什麼似的,她愈發覺得窘迫,不知哪裡來了力氣,退了一步,拱手道:“臣方才所言,還望陛下明鑑。臣……先行告退了。”說罷一溜煙就掀開帳門跑了。
段雲亭狀似無辜地立在原地,心想方才好好的氣氛,怎麼就被自己沒忍住破壞了呢。哎,早知道就不多那句嘴了。
聳聳肩,他傳來一個小校,吩咐道:“傳朕密令,削減閔將軍所帶人數至一萬,名義上仍稱五萬。”頓了頓,又添了句,“此事萬萬不可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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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千帳燈。
冀封獨自立於營中一處高地上,在晚風中抬眼看著天上地下,俱是一般的星星點點。片刻之後,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道:“大哥。”
“何事?”冀封沒有回身,雙目仍是看著前方。
冀禪幾步上前,同他並肩而立,低聲道:“大哥,東齊有動作了。”
冀封這才微微側過臉,看著他,直接問道:“段雲亭分兵多少?”
“四萬,同為一半的兵力。”冀禪刻意地強調了‘同為’二字,道,“由閔忠所率,昨日清晨出發。”
冀封頷首道:“依二弟看,段雲亭可否會上當?”
“上當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動權在我們是手中,”冀禪慢慢笑道,“若段雲亭當真分兵一半,其主力一方不過四萬人馬,又怎會是我大軍的敵手?屆時命沈將軍同其周旋,拖延時日便可,諒他總是救援也來不及;若段雲亭窺破我等計策,以虛對虛,以實對實,到時也只消命沈將軍退軍便是。縱然主力人數旗鼓相當,論戰力,東齊也絕不是我西秦鐵騎的對手。”
冀封並未立刻開口,只是看著前方沉默了許久。冀禪覺出幾分異樣,在夜色里微微皺眉,隨即試探道:“大哥可有何疑議?”
冀封忽然的道:“二弟此策雖好,實則……卻是別有用意吧?”
冀禪神色一凜,道:“大哥何出此言?”
冀封徐徐道:“如若段雲亭並未識破我等聲東擊西之策,當真派遣四萬人馬應戰沈將軍,以沈將軍忠烈之性,當真能甘願全身而退,而非拼死一搏?”
“果然瞞不過大哥,”冀禪沉默了片刻,才笑道,“大哥既能看出蹊蹺,想必我的弦外之音,大哥心中亦是再清楚不過。”
冀封聞言只是嘆息。
冀禪見狀,繼續道:“實則此策,如何不是父皇之意?父皇此生未竟的心愿,一是未能平定天下,二來,便是怕舊臣居功自傲,功高蓋主。對於沈威,若處治世他無用武之地,不足為慮,只是若當真戰起,其勢必將膨脹。與其待到戰後除去,不如此時……一石二鳥。”
冀封攥緊了袖中的拳,沉默不語。
冀禪察言觀色,又嘆道:“實則如若當年秋妹子未曾逃婚,這沈家如今便是皇親國戚,父皇興許也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
“罷了!”冀封忽然揚聲,話音落了又顯出幾分無力,“你且去吧,此事我自有決斷。”
“是。”冀禪拱手而退。心下明白,冀封既然看出計中蹊蹺又不曾阻攔,便是認同了這番道理,只是他骨子裡終究是太善,才會如此遲疑。更何況,那沈秋自始至終,都是他的軟肋。
走在夜色里,冀禪慢慢地挑起嘴角。他知道冀封縱然對他有所防備,卻也只看出他這一箭she中的兩隻雕,至於第三隻……相信很快便會揭曉了。
冀封獨自在原地立了許久,轉過頭去,眼看著冀禪一身玄甲慢慢遠去,及至遙不可見。他頓了頓,微微揚聲道:“來人。”
話音落了,隱藏在夜色之中的幾名貼身親衛便應聲而出。
冀封低聲道:“你們且盯著二皇子,若有動向,速速來報。”
“是。”那幾名貼身親衛拱手領命,很快地再度消失在夜色之中。
冀封重新抬眼往向面前的營地,卻見夜色已深,帳燈已然熄滅了大半。
他低低地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一寫到打仗就好激動喲!
我都改邪歸正要日更啦,乃們不要不理我嘛!TWT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段雲亭率大軍趕至邊城同守軍匯合時,已是十日之後。其時西秦的攻勢仍然猶如破竹,不可阻擋。一連失了四座城池的東齊守軍只得一再地往東回撤,如今邊防重任便全在這座並不算堅固的城池上了。
段雲亭方進了城門,未及歇息,便率眾人趕至城頭,登臨遠眺。其時正值黃昏,只見城池百里開外,漫山遍野的都是裊裊炊煙,足見秦軍人數之眾。
負責守城的將領名喚程瑞,見段雲亭凝眸不語,便開口道:“陛下,西秦大軍方到來之初,也曾接連攻城,幸得我守軍嚴防死守,拼死拱衛,才保住了城池。此時他們興許是全軍長途跋涉,略有疲敝,故而這幾日只是駐紮在外,偶爾派小股人馬前來叫囂騷擾,大軍只是按兵不動。”
“再鋒利的刀刃,用急了也有鈍的時候,何況是血肉之軀的士兵?”段雲亭聞言頷首道,“西秦手下的兵馬雖然剽悍,然而打發太猛,求勝過急必將導致過早露出疲態。此時整軍修養也可謂是懸崖勒馬,不算太晚。”頓了頓,一笑,“只可惜朕沒那麼好心,還特地等他們休息一陣。”
程瑞聞言,沉吟道:“陛下心中可有良策?”
“良策商議之後自然會有的,程將軍不必這麼急迫,”段雲亭回過身來,看著他笑道,“此時此刻,該著著急的……應該是他們西秦了。”說罷伸出手,頗為輕鬆地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城中諸位禦敵有功,傳朕的口諭,犒賞三軍!”
“多謝陛下!”以程瑞為首的守城眾將紛紛跪下,感恩戴德。
段雲亭拍拍手上的塵土,正待離去,餘光瞥見沈秋站在城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遠處。順著她的目光瞥了瞥那西秦的營地,段雲亭明白她此時心裡在想什麼,微微斂眉,卻又很快鬆開,換做一副笑顏走了過去。
沈秋心思滿腹地盯著遠處,走神的十分徹底,並未意識到周圍的動靜。直到段雲亭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腰上戳了一下。
縱然隔著衣甲,這一下戳得也足夠沈秋猛地跳起,彈到一邊。
段雲亭悠悠地負起手,看著她若無其事地笑道:“沈愛卿如此專注地看著那西秦營地,可是心中已有對敵良策?還是說……你已然想好,該如何說服那冀封,化解這一觸即發的戰事?”
沈秋匆匆理了理思緒,走回來低嘆道:“臣……尚無頭緒。”
“沒有頭緒並不妨事,”段雲亭挑挑眉,慢慢笑道,“只是愛卿若有決斷時,莫要瞞著朕才是。”
聽懂了對方話中的警告之意,沈秋拱手稱是。跟隨著段雲亭轉身走下城樓,心下暗想自己每日同段雲亭這般朝夕相處,寸步不離的,若有何打算,又如何逃得過他這雙歹毒的眼睛?
只是方才站上城頭,在朔風獵獵之中,親眼看見西秦大軍就盤桓在這城外的時候,她仿佛才頭一次意識到,兩國是當真要刀兵相向了。那種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壓迫感,如此真切而清明,如同山嶽一般沉沉壓在心頭,教人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是沈秋絕不願親眼看到的情景。她明白此時此刻,自己唯有想方設法見到冀封,一切或許才能有轉圜的餘地。只是……以她此刻處在夾fèng之中,進退兩難的情景,見到冀封,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到底……該如何是好?沈秋從未如此迷茫,如此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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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段雲亭在議事廳召集眾將,商議對敵之事。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裡都明白,西秦短暫的休養過後,戰力必然愈勝從前,故而固守在城中絕非可取之法。為今之計,應是如何趁著這特殊的時候,主動出擊,占取上風。
商議來商議去,眾人的意見倒是頗為一致——襲營。即派出一支人馬假作騷擾西秦營地,待到敵軍追擊時,再丟盔棄甲地逃跑,將敵軍引入事先安排好的伏兵之地。
將城外一處林木環繞的低地定為伏兵地點後,段雲亭道:“說來這一計詐降在兵法之中並不足為奇,然而計謀好壞有時並不在於奇險,而在於應變。故而此番如何以假亂真,哄過那冀封冀禪的耳目,才是成敗關鍵。況且當次接連落敗的關頭,我東齊須得早早攫取一勝,以振軍威,故而此戰可以說是……只許勝,不許敗。不知在坐的各位,有誰能堪此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