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段雲亭聞言並未立即開口。他垂眼看沈秋了許久,才忽然輕笑了一聲道:“此事朕尚還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沈愛卿竟能如此一語中的。看來朕是該慶幸,當初沒讓你回到西秦啊。”

  沈秋伏首不語。

  段雲亭知道她在等自己的答案。他負手踱開幾步,本欲開口,卻仿佛想起什麼,猛然回身,看向地面跪著的人。

  哪怕看不清面上神色幾何,但對方周身透出的執拗,卻是分外明顯。過去在留在東齊的這麼些時日裡,段雲亭只覺得沈秋有如一灘水,憑依著周遭的石灘丘壑隨遇而安,可謂是並不分明的性子。

  而如今,他仿佛看到這灘水忽然結成了冰,透出了少有的力度和堅韌。

  上一次,應該便是在逃婚的時候吧。但如今,又是為了何種緣由呢?是西秦,或者……還是冀封?

  段雲亭定定地看著她,慢慢笑道:“沈愛卿,朕忽然有些看不透你了。”

  而沈秋仍不作答,聽聞此言,甚至動也未動一下。

  牢房內忽然變得落針可聞,二人仿佛較著勁一般,只是沉默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門外突兀地響起宮人聲音:“陛下。”

  段雲亭目光不移,只道:“何事?”

  宮人在門外拱手道:“左右相率諸位大人在御書房外求見陛下,以商戰事。”

  “嗯,你且先退下吧。告訴他們,朕稍後便去。”屏退了下人,段雲亭終於開口道,“既然沈愛卿之意如此堅決,那麼不如便說說你能做什麼?而朕又憑什麼信你,不會對我東齊不利?”

  “臣以為,此戰來的突兀,其中必有蹊蹺。臣熟悉西秦用兵路數,攻城技巧,願極力與之斡旋,以一己之力化解戰事。相信陛下所願亦是早日平息爭鬥,而非同西秦拼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沈秋伏跪在地,終於開了口,卻是將一字一句說得鄭重其事,“至於如何取信於陛下……臣願為帳內小卒,未經准許不離陛下左右。期間若有半點不軌之舉,但憑陛下處置。”

  段雲亭聞言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道:“愛卿先起來吧。”

  沈秋聽聞他此番語氣已有所鬆動,這才抬起頭來。卻見段雲亭抱手靠在牢門邊,正垂眼看著她,神情里分明是有些無奈。

  四目終於相對,他搖搖頭,慢慢笑道:“分明是你有求於朕,為何反倒像朕欠了你似的?”

  不知是他的語氣太過奇怪,還是那笑里摻雜了什麼別樣的東西。沈秋觸到對方目光的一瞬間,竟又飛快地垂下眼去,不敢直視。

  而段雲亭卻是將她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嘴角的弧度便不知不覺又上揚幾分。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擺,道:“半月前朕已發布詔令,加試武舉一次,以求將才。武舉之期便在三日後,沈愛卿身份特殊,在取信於朕之前,且先拿出些真本事,說服這文武百官吧。”

  意識到對方這是應下了自己的情節,沈秋聞言一怔,及至再抬起眼的時候,只聽牢門“吱呀”地被打開,段雲亭明黃色的袍角一閃而過,竟已經匆匆去。

  想來戰事,已經迫在眉睫了吧。

  聽著獄卒重新將門鎖上,門鎖發出的碰撞聲,沈秋立在原處,許久許久,才鬆開袖中緊握的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實則在沉默相對的時候,她心內已然暗自做出了決定:隨軍出征已是她無路可退之下的最後妥協,那時如若段雲亭只要說一個不字,她便會立即衝上去將人劫了,強行離宮。

  但不知為何,她自方才起便一直在同自己賭,賭段雲亭會應下這般請求,而不至於讓自己用這下下之策。

  至於自己為何敢賭,為何敢信,她心裡分明是再明白不過。只是在這戰事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有些事,她已無力去想。

  她明白段雲亭已然給予了自己足夠的信任,他能做的也可謂是仁至義盡。餘下的,便要只能全依仗自己了。

  *****

  黃昏時分,正是炊煙四起,碧雲暮合的時候,山野之中卻充斥著蹄音和鎧甲摩擦的聲音。

  西秦十萬人馬,已然出征東進。

  冀封一身鎧甲,打馬行在軍中。素白的披風隨風獵獵飛揚,遠遠觀之,溫文之中更透出平素里少見的英武之氣來。

  只是他定睛看著前方蜿蜒浩蕩的大軍,許久之後卻是垂下眼,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臨行前夜,父皇同他的一番對話,仍在腦中反覆環繞,揮之不去。

  彼時他打點好一切,本是去宮中向老皇帝辭行,而問過些許準備事宜後,對方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封兒,你可知朕這一生,對你最放不下的是哪一點?”

  冀封不知他為何突有此言,卻只是拱手回道:“兒臣不知。”

  “若論能力品行,亦或是朝野聲望,你無疑都是這太子的最佳人選,”老皇帝稍稍挪動了身子,靠向軟榻,慢慢道,“只是你心懷仁善,太過親信於旁人,及至為人君主,這便是大忌了。為人君者,對旁人寧多三分猜忌,不可輕易聽信。縱然那人乃是血肉至親,亦當如此。”

  “父皇……此言何意?”冀封聞言沉吟一刻,似已感到他話中隱有所指。

  然而老皇帝卻仿若未聞,又發問道:“封兒,朕此番決意出兵伐齊的緣由,你以為如何?”

  冀封道:“一忍再忍,忍無可忍。”這是父皇做出決定之前,對他一字一句說過的話。

  然而老皇帝此番聞言卻忽然笑了,道:“兩國之間的大小摩擦本屬常事,若處處大動干戈,這天下豈還能有寧日?至於秋丫頭,婚約已解,她早便不是你的太子妃,境遇如何與我西秦何干?又何至於這般‘衝冠一怒為紅顏’?”頓了頓,聲音放緩了幾分,“此二子者雖無足重輕……卻是個最好的由頭。”

  冀封聽到此處,終於訝異道:“父皇莫非……早有攻齊之心?”

  老皇帝慢慢道:“東齊那段雲亭品性如何,是不是小人,朕並不關心。然而他有幾分手段,這卻是事實。如今天下三分,南蜀奉我為宗主國多年,不足為憚,趁著朕還有餘力時,若能一鼓作氣滅了東齊,一來能一勞永逸,為日後除去後患,二來……封兒,這份無上的軍功,將是你坐上龍椅的最有力保證。”

  冀封聽聞此言,心內有震動亦有感念。原來自己的父皇雖然久居深宮多年,心內卻一直是通透如鏡的。他心中始終保留著帝王應有的冷酷和理智,始終明了每一步決定之後,所要達成的必然目的。

  今日對自己的這一番推心置腹,便是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吧。只是既然如此,他那日聽罷戰情以及沈秋一事,為何要做出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莫非是因為在場的……還有冀禪?

  縱然自己始終無法認他這般鐵血霸道的手段,只是事已至此,已然無路可退。冀封沉默許久,道:“父皇用心良苦,冀封感念非常。”

  老皇帝頷首道:“既然感念,便勿要辜負朕。朕便在此待你凱旋的消息。”

  “是。”冀封領命,正欲告退,卻被老皇帝再一次叫住。

  “封兒,若論心思深淺,你不如禪兒。”老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這句話,朕不會再同你說第二次。”

  “多謝父皇提點,”他話中所暗示的,冀封已然也察覺了幾分,他一拱手,道,“此戰過後,兒臣明白該當如何。”

  “如此便好。”老皇帝這才露出了幾分笑意,揮手示意他退下。

  ……

  “大哥?”

  耳畔忽然響起的呼喚,讓冀封猛然回過神來。眼見是親自巡查過前軍的冀禪打馬回來了,他收起思緒,面露幾分笑意,道:“今夜駐紮之處,可已選定?”

  冀禪回道:“方才斥候已然回報,前方有一處憑水的空地,正是駐軍的好去處。”

  冀封頷首,道:“嗯,如此便好。”

  冀禪“嗯”了一聲,卻發覺二人之間,除此之外已無他話。他垂下眼,無聲地笑了笑。

  *****

  三日後,東齊的武舉如期召開。

  因了有些倉促,外地人士趕來不及,加上東齊本國以皇帝本人為首,本就不善習武,故而前來參加的人數尚不足百人。不少還是如沈秋成渝趙挺這般的“朝廷內部人士”。故而粗粗估算一下,三日功夫應當能有結果。

  武舉分為三項。第一項乃是武藝的比試,即兩人各選兵器,於事先畫好的圈中切磋比拼,先踏出圈者為敗。

  當日不知是天公不作美,還是太作美了,正趕上烈日當空的大熱天。段雲亭坐在視角最佳的涼棚下,儘管周遭有七八個宮人在不住地給他扇風,但還是熱得挽起了袖子。若不是怕有礙觀瞻,他恨不能連褲腿卷都起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