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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御案邊侷促地又立了好一會兒,她試探著低聲喚道:“陛下?”

  段雲亭身子隨著呼吸微微地起伏著,除此之外,沒有分毫動靜。

  見對方已沉沉睡去,沈秋提著的心不知為何這才鬆開幾分。她本欲告辭離去,改日再來,然而餘光瞥見隔在案上的右手裡還握著硃筆。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要將筆桿從對方手裡抽|出。只是這筆尖的一端歪歪斜斜地擱在硯台里,憑空竟是抽不出。沈秋無法,只得伸出手去,握住對方的手微微抬起,然後用另一隻手將筆桿從指fèng中抽|出,放在一旁的筆架上。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段雲亭的手。相觸之下,只覺對方的掌心乾燥,卻仿佛蘊藏著灼人的暖意,沈秋一驚,匆匆將對方的手放開。

  好在段雲亭仍是沉沉睡著,對一切似是全無覺察,便連氣息也沒有跟著紊亂一下,想來是疲累到了極致。

  沈秋匆匆理了理思緒,忽然想起什麼,便步入里室取了一方毛毯,搭在段雲亭的肩背上。做完這一切後,她只覺得自己連指尖都是顫抖著的,仿佛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不敢再停留,她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小心離去。

  然而便在門掩上一剎那,房內的人已然睜開了雙眼。

  收回隔在案上的右手,段雲亭垂眼看了看,隨後用力握緊,仿佛把什麼緊緊包裹在其內。

  唇角浮上一縷笑,他慢慢地想,這沈秋,怕是走不了了。

  *****

  冀禪離去的那日,正趕上一場雪。

  雪勢不大,只是碎屑一般地紛揚而落。段雲亭本有意勸他多留今日,無奈冀禪只道急於回國復命,百般推辭,他便也不辭勞苦,親自出城相送。

  雙方相互說了幾句客套之言,冀禪便返身上了馬,對著段雲亭拱手離去。

  走出些距離,一名下屬打馬靠近道:“王爺,我們不日便要返回東齊,而這尋人之事……卻該如何是好?”

  冀禪聞言笑了一聲,面上卻仍是沒有表情,只道:“人已經找到了,不必再尋?”

  “ 找到了?”那下屬大驚之下脫口而出,很快自覺失言,便咳了咳,趕緊到,“屬下知錯。”

  冀禪對自己心腹素來甚為苛刻,然而今日卻似心情大好。聞言竟不動容,只是望著前方淡淡道:“去吧,你知道該當如何。”

  “是。”甚至不需他多說,那下屬便已經瞭然於胸。回國之後,他便再無法開口說話,當然,這便是後話了。

  冀禪逕自打馬行了幾步,仿佛想起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滿目除卻紛紛揚揚素白落雪,已然看不清人跡。

  然而他仿佛是看見了什麼,分外滿意地露出笑容。

  ——這一次來東齊,倒是收穫頗豐。

  *****

  冀禪從宮門裡走出,一眼便看見正朝這邊走來的冀封。

  他在原處立定,挑眉道:“大哥如何來了?”

  冀封微微笑道:“聽聞二弟已自東齊而返,倒比預計的快了一日,便按捺不住,前來看看。”

  冀禪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明白對方的心思,便道:“冀禪一回宮便來父皇這裡復命,本欲前去東宮拜訪大哥,不想大哥竟是親自來了,不如大哥今夜便去我府上用膳如何?”

  冀封搖頭笑道:“二弟風塵僕僕而歸,自然是該為兄設宴為你接風洗塵才是。”

  冀禪亦是笑,聞言也不再退讓,便道:“那小弟便恭敬不如從命,今日便去東宮吧。”

  是夜東宮,兄弟二人在一桌的玉盤珍饈前,相對而坐。

  冀封並未說什麼,只是給二人斟了酒,自己先行飲了三杯。

  冀禪將酒杯頓在唇邊,只是輕輕地啜飲了幾口,目光卻是落在對方的面上,並不放過一分一毫的神色。見對方一副心思滿腹的樣子,心下便明白自己的飛鴿傳書應是順利送到了,他心中暗暗有了計較,便將整杯酒一飲而盡,開口道:“大哥,方才我同父皇談話時,觀其意,再立太子妃之意似是堅決了許多?”

  “實則秋妹離開不久,他便動了此等心思,此事你也是明白的,”冀封搖搖頭,無奈嘆道,“實則於父皇而言,江山社稷後繼有人才是他所掛心的。至於這傳宗接代的是何許人也,於他而言,根本並無差池。”

  冀禪察言觀色道:“父皇年事已高,來日無多,早一日親眼見到皇太孫,心裡也早一日能放得下心來。此事……大哥興許也應予以體諒。”

  冀封抬眼看他,有些訝異道:“二弟,你的意思……”

  冀禪垂下眼去,看著杯中的酒,猶豫道:“大哥,實則依我之見,這秋丫頭……你便忘了吧。”

  冀封此時已然覺出了什麼,微微斂了眉,道:“二弟,你可是有什麼要說?你那飛鴿傳書里寫的六個字,究竟……是何意思?”

  冀禪聞言,只是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再度一口飲盡,卻是半晌無話。飲罷之後還欲伸手去取酒壺,卻被冀封一把按在手腕上。

  冀禪抬起眼來,對上冀封的目光,然而二人只是沉默,誰也沒有開口,卻各自明白對方的意思。

  終於,冀禪放下酒壺,垂下手,搖首嘆了一口氣。

  冀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道:“你見到秋妹了?她當真在東齊?”

  冀禪頷首,垂下眼去低聲道:“見到了。”

  冀封聞言一喜,隨即卻又轉為失落,道:“那為何……為何不見人回來?”

  冀禪搖首道:“她不會回來了。”

  哪怕早便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預料到所有的結果,冀封聞言,卻仍是如遭雷擊。他怔怔地看著冀禪,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而冀禪此時卻已然抬起眼來,看著他,仿佛是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道:“大哥,秋丫頭告訴我,她當初一時衝動逃婚,無意中上了段雲亭的馬車,被他一路騙至東齊,帶入宮中。直至發覺上當,已然太遲,不得不……委身於段雲亭。她自覺已無顏面再見你,便一直未將自己的行蹤透露分毫,直至被我認出,她仍是央我勿要將她的境況告知於你。我……我本欲替她守這秘密,然而見大哥如此,心中實在不忍,才……哎……”

  冀封聞言,怔怔地看著他,雙目幾乎是失盡了神采。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顫聲問道:“那段雲亭……可知秋妹是何許人?”

  “既能將人一路從西秦帶回東齊,又怎會不知秋丫頭的身份?”冀禪搖首嘆了嘆,道,“這段雲亭又豈是等閒之輩?既能裝瘋賣傻三年,隨後出其不意攬取實權,其城府之深,用心之險,又豈是你我所能想像?而秋丫頭乃是性情中人,胸無城府,又豈會是此人的對手,自然……自然……免不了受他欺凌……”

  冀封聞言,整個人狠狠一怔。

  冀禪頓了頓,繼續道:“此番我去往東齊,這段雲亭面上雖裝得和和氣氣,相安無事,實則當我提及走失的西秦太子妃時,他卻只是假作不知,顧左右而言他。若當真有心同我西秦交好,又為何能做出強霸其太子妃這等禽獸不如的事來?依我看,此人日後……必是我西秦的心腹大患!”

  “別說了……”冀封此番終於開了口,每個字的平靜,仿佛都耗盡了他的氣力。

  冀禪收拾起方才略有憤慨的情緒,知趣地沒有再說話。房內頃刻間變得落針可聞,唯有沉默在二人之間流轉著,凝結著令人窒息的魄力。

  “二弟,讓我靜一靜吧。”過了許久,冀封再一次開了口,而此刻話音里卻只剩下一種無奈的平靜,有若嘆息。然而死死按住酒杯的手,卻是不住顫抖著。那力道之大,連帶著整個桌子都在簌簌抖動。

  冀禪抬眼,卻發現對方只是垂著眼,並不同自己對視。他遲疑了一下,應聲站起身來,道:“大哥,那……我先告辭了。”走出幾步,回身道,“大哥,此事……也算是為了秋丫頭,還望你能保守秘密。”

  而冀封並沒有應聲,他甚至只是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有如一尊雕塑,動也未動。

  收回目光,冀禪回過身默默地搖搖頭。此時此刻,方才神情里的真摯的憤慨和不忍早已當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唯有眼中深不見底的陰冷,以及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哥,這情之一字,必將成為你的軟肋。

  *****

  冀禪離開東齊之後,沈秋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告假了,只在第二天,她便被段雲亭一令召回,極快地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段雲亭每日仍是一副大大咧咧,與往日無二的做派,對於那日召見沈秋卻自己睡著了的事,也未再提及。沈秋見狀心裡隱隱放心了幾分,暗暗反省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面上便也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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