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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朝他身後望去,這才注意到半開的門裡,水霧繚繞間,隱約可見有一個大池子。幾個宮女正提著木桶從他身後的門走進,將桶里的水慢慢倒進池子裡。

  收回目光,沈秋窘迫道:“在下……呃……臣還是在門口守著吧。”

  段雲亭輕笑一聲,忽然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

  沈秋驚得後退一步,卻見段雲亭十分嫌棄地搓掉了指尖的細灰塵,盯著她的髒臉道:“嘖嘖嘖,沈愛卿還是速速將自己打點打點吧。”

  “來人,伺候沈愛卿沐浴!”

  留下這句話,他懶懶地舒展了身子,轉身走了進去。

  *****

  沈秋自然不能讓旁人伺候她沐浴,當日好說歹說軟硬兼施才哄走了那幾個宮女。洗去了一身塵土,照例用繃帶纏了胸,換上宮女們留下的侍衛裝束,規規矩矩地束好了頭髮,戴上官帽……

  末了,她立在銅鏡前看著自己,半晌後默默地想:應該能混過去……吧。

  沈秋自幼喪母,跟著父親沈威長大。沈威戎馬一生,可惜平生膝下僅此一獨女,無法繼承大將軍衣缽。但這獨女骨子裡卻是承襲了父親的性子,自小便對那胭脂水粉,琴棋書畫全無興趣,相比之下,卻是頗為鍾情於刀槍棍棒。

  於是她身邊的閨中密友沒幾個,作伴的全是沈大將軍的武將門生。自幼看的是兵法,耍的是槍棒,女紅針線全不會,十八般武藝倒是樣樣精通。

  故較之其他同齡女子,她雖出身名門,卻並無女兒的嬌柔作態。加之從小到大身邊全是武勇的男兒,故扮起男子來作態來,不說是毫無紕漏,但至少還算得上遊刃有餘。

  這也是她敢時不時地變裝外出,在街市上晃悠的重要緣由。

  站在女兒堆里,她不柔,不媚,不嬌,不嗔,算不得天香國色,但若變裝立於男兒之列,雖顯單薄瘦弱幾分,但在旁人眼中,卻也配得上“清俊”二字。

  穿戴完畢之後,有宮女前來,說陛下召她過去。

  沈秋再度理了理儀容,確認並無差池之後,便攜了佩劍,跟著那宮女往殿上去。

  還未入得殿來,便聽聞裡面歌台暖響,似是熱鬧非凡。及至到了殿門,一抬眼,便見一列宮裝女子揮著廣袖,正在殿中翩躚起舞。

  而段雲亭已經換了一身明黃的長袍,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殿上。嘴裡叼著酒杯,手裡還拈著一串葡萄,隨著歌舞的節奏悠悠地晃動著。他身旁立著一人,時不時地替他斟著酒,二人有說有笑,倒是好一對昏君佞臣。

  沈秋在門外一連求見了三次,段雲亭似乎才聽到聲響。在一片彩袖殷勤的fèng隙中,他歪過頭,對著沈秋招招手,算是示意她上來。

  沈秋頗有些無奈,但轉眼見殿中諸多侍衛宮女皆是一臉淡定之色,顯然是習慣了他這副做派,便只得硬著頭皮,從大殿一側走了上去,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起來吧。”段雲亭叼著的酒杯含糊道,說罷又把酒杯從口中取下,放回几案上。旁邊那人當即拿起酒壺,殷勤地替他斟滿。

  沈秋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召臣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段雲亭將葡萄皮吐在一旁的玉盤裡,似是準備說什麼。然而不經意抬眼朝她一看,目光便忽然明顯地亮了亮。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乃鹹豬手了=V=

  2012.4.8,修。

  ☆、第四章

  【第四章】

  沈秋有些緊張,畢竟在這宮裡不能往臉上抹灰,沒了遮掩,卻不知會不會教人看出端倪。

  “喲,不錯啊。”而段雲亭顯然並未看出什麼,他挑了挑眉,笑道,“沈兄果然一副好皮相,不枉朕的眼光將你帶進宮來!先前何必讓那灰土遮掩了,教美玉蒙塵,卻是不值,不值!”

  “宮外兇險,實在身不由己。”沈秋吶吶地搪塞了一句。雖然心裡覺得他這比喻彆扭得緊,但卻也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女扮男裝一事,並未露出馬腳來。

  正“呵呵”地糊弄著,卻聽段雲亭道:“對了,朕險些忘了,此番喚你前來,是讓你去打發打發門口那些老傢伙的。”

  “嗯?”陡然聽聞,沈秋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旁邊那人便上前解釋道:“便是宮門外候著的那群大臣,陛下不勝其擾,沈大人且去將他們都勸回去吧。”

  沈秋想起白日那首輔秦仁嵩曾勸段雲亭打理積攢下的政務,再一看這人此時正悠悠閒閒地聽歌賞舞,便全然明白了。

  還真是昏君得毫不含糊。沈秋暗想,這若是在西秦,自己見了如此情形,說不定能衝上去給那皇帝兩下子。但這畢竟人家東齊的內事,人道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且恭敬不如從命吧。

  只是想到冀封,想起對方尚且身為太子,卻還是每日打理政務直至深夜的情形,心內不由得空了一空。

  正待領命而去,卻又聽段雲亭道:“蘇愛卿,沈愛卿初來乍到,對諸事不甚了解,此番你且帶他前去吧。”

  旁邊那人當即應下,隨後對沈秋客客氣氣地道:“沈大人請。”

  沈秋隨著他走出大殿,方行了幾步,那人卻忽地停了下來,回身沖她率先一拱手,道:“在下蘇逸,現任禮部侍郎,日後還請沈大人多多關照。”

  這蘇逸一身白衣,面容白淨,舉手投足頗為斯文從容,說話亦是輕聲細語。看起來倒不像是溜須拍馬的jian佞之徒,不過,既然能同段雲亭這麼一拍即合,只怕……也不會是純良之輩。

  “蘇大人客氣了。”沈秋藏起思緒,沖他回禮。

  二人閒話了幾句,蘇逸忽然道:“說起來,陛下這還是頭一回從宮外直接帶人回來,任御前侍衛長這般親近的職務。”

  沈秋聽出他話中有話,便不回答,只是看著他,等待著下文。

  蘇逸同她對視了一刻,忽然垂眼笑了笑,卻道:“在下此問著實有些失禮了,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沈秋自然知道他絕非失言,方才那話便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應是……有意暗示著什麼。然而她生來便不是心思百轉千回的人,聞言便直言道:“在下初來乍到,尚有許多事不甚明了,還望大人能不假保留,多多提點。”

  蘇逸微微眯起眼,笑道:“自然,自然。”他在沈秋的目光里頓了許久,才悠悠道,“不知沈大人可知,陛下/身旁上一任御前侍衛長,是如何而終的麼?”

  沈秋雖已做好了準備,卻未了他突然開了口,竟是這麼一句。莫名覺得他話中似是暗藏了太多隱情,便一時沒有發問。

  蘇逸仍是笑,那神情若是在手裡加一把摺扇,活脫脫就是一個清雅版本的段雲亭。

  不愧是一對君臣,沈秋隱隱打了個寒戰,覺得自己此番頗有羊入虎口的嫌疑了。

  而這時蘇逸卻不待她發問,自行開了口。

  “實則談不上提點,在下這裡也只有一句話,望大人能稍加留意,”他可以地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既然隨陛下進了宮,便勿要生出半分二心,否則……”微微一笑,卻有意言止於此。

  這話說得沈秋越發莫名,還未琢磨透其中的意思,前方卻忽然傳來陣陣嘈雜之聲。

  抬眼望去,卻見一人已從迴廊那邊走來。定睛一看,正是那首輔秦仁嵩。

  見他沒有皇帝允許便這般擅自入宮來,沈秋上前一步,正待阻攔,卻被蘇逸扯住了手,不動聲色拉了回來。

  沈秋回頭,只見他眯了眼,沖她極慢地搖頭示意。

  便只在這功夫間,那秦仁嵩已然走到面前。

  “臣蘇逸見過首輔大人。”蘇逸已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沈秋見勢,也只得跟著他一拜。

  秦仁嵩停下步子,滿目鄙夷地沖他冷哼一聲,道:“陛下現在何處?”

  蘇逸面不改色,仍是保持著拱手的姿勢道:“榮祿宮。”

  話音剛落,秦仁嵩便舉步走了過去。

  待人走得遠了,沈秋有些狐疑地看向蘇逸。對方似是明白她有何疑問,便輕輕嘆道:“早知今日是首輔親來,你我也不必費心思去攔那些大臣了。”

  “這宮中禁衛,竟攔不住一個首輔大臣?”沈秋仍是不解。

  蘇逸抬眼看了看她,卻什麼也沒答,只道:“走吧。你我二人也速速回去吧。”

  回到榮祿宮的時候,裡面的歌吹已然停了下來。沈秋隨著蘇逸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外,卻聽不到裡面的任何聲響。

  過了許久,秦仁嵩推門而出,帶著殘餘的怒氣看了看他二人,從鼻息里“哼”了一聲,大步而去。神情舉止,同今日回宮時群臣面前的恭敬和善大相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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