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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地,一字字地問:“娘娘,意指何人?”

  我慢慢背過身,“已經與你無關了,張侍衛長。”

  最終他們還是出了宮。

  行前迢兒堅持給我磕了三個頭。當初把她從她的混帳老爹那兒買回來時,她也是這副表情,給我爹磕了三個頭。

  我們一起長大,十年來她一直與我形影不離。其實我們哪裡是主僕之情,分明是姐妹之情。許多時候,都是她在遷就著我。

  可惜再怎麼捨不得,她也必須出宮。

  當我明白了胥筠接走我的家人,是在保護我不受人威脅時,就註定了我身邊親近的人要離開我。

  越遠越好。

  這是我對他們唯一的要求。

  “娘娘,梳好了。”

  我回過思緒,朝銅鏡看了看。這時鴻雁進來,道陳公公剛過來宣旨,皇上晚上要過來。

  我胸口猛然一滯,隨即點頭,“也好。”

  有些事情是需要當面說個明白,即使是深淵,如今也只有奮力一躍。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吳氏那八個字。如果我要後悔,細究起來,又該從何時何地悔起呢?

  是被他孱弱的樣子動了心性,還是因他的體貼亂了心神?

  又或者,從第一次對上他無底深潭一般的目光,已經在劫難逃……

  耳邊猶聽秋水笑言:“那奴婢要讓小廚房好好準備了。”

  我沒有說話。抬眸間,鏡中人眼裡閃過一道精光。

  那是一個將要拔刀的人才會有的神色。

  *

  明日,便是大年二十六了。

  夜間站在階墀上,抬望滿天星斗,我的嘴角只有苦澀笑意。偏頭問小航,“皇上還沒過來?”

  “皇上出了上書房後去了趟瑞祥宮,此時大概正往咱們宮裡來。”小航子低眉道:“外邊冷,娘娘還是進去等吧。”

  我道:“等皇上來了,所有人都退到殿外,不許近前,知道麼?”

  小航子道:“娘娘吩咐過多次,奴才已通知下去了。”

  “那就好。”

  進了暖閣,我在屋裡置一張小几,索來一隻酒壺自斟自飲。

  酒是熱的,心也是熱的。喝到第三杯,外間通傳皇上到了。

  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緩緩站起身。

  司徒鄞邁步進來時身影有瞬間的停滯,然後打開摺扇,輕輕對我笑了笑。

  一襲墨緞青袍,襯得臉色蒼白如雪。

  我驚訝於自己的鎮定,面色不改,心跳不快,連拿著酒杯的手也是穩的。

  “這幾日還好嗎?”他眼睛透亮地望著我。

  我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破綻:“若是惦記,怎麼不來看我?”

  他低低道:“我說我不敢,你信麼?”

  說罷,他瞥見擺在窗邊的兩盆珍珠梅,眼中剎那有寒光閃過,而後慢慢笑了。

  他這樣笑時,唇瓣便像兩片白蓮徐徐綻開,恍有露水痕跡。我卻知道,當他這樣笑時,代表著什麼意思。

  司徒鄞不動聲色,“花不錯。不過我記得,皇后從前不喜這類小氣的花品。”

  我看著他,他回看我。

  對視良久,他徑先轉開視線,瞧見酒壺,薄笑道:“你只給我備了一壺酒?”

  “這是我的酒。”我回手從屜中抽出一卷畫軸,按在几上,“這是為你準備的。”

  司徒鄞瞟一眼,修長的手指漫不經意,慢慢撥動畫軸。

  畫中人徐徐展立,他連眼珠都沒錯一下,淡然道:“看來,你最近忙了不少事啊。”

  “你也不輕閒。”我索性坐下,笑意輕揚,“從不知道你會作畫,改日也為我畫幅丹青,如何?”

  他在對面坐下,漫然笑應:“我發過誓,再也不作畫了。”

  “是因為良心不安嗎?”

  他長睫覆下,溫柔又無奈地看著我。

  兩人面帶笑意的人,眸中溫度同時變冷。

  這一刻,是他最深不可測的一刻,同時,也是我最接近他真面目的一刻。

  痛如刀絞的一刻。

  最後一杯酒喝完,我捏緊杯子:“頻更其陣,抽其勁旅,待其自敗,而後乘之。你可知,這是哪一計?”

  司徒鄞漫不經心打了兩下扇子,“朕的皇后何時對兵法感興趣了?”

  還要顧左右而言他!我逼視他:“吳鑰娘死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絲難過?”

  沒有回應。

  我咬著牙:“有,還是沒有!”

  “鍾了。”

  “別叫我名字!”我的鎮定輕易瓦解,顫聲問:“你說,你究竟是誰!”

  淚眼朦朧中,一張模糊的臉慢慢靠近,溫柔的聲音如水流洗:“我是誰?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麼。”

  ——鍾了,我們曾經見過,你不記得了?

  ——叫我牧舟。

  ——記牢了,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是啊,他的確告訴過我,不止一次。

  他不是褚國皇帝司徒鄞,而是未國皇子李牧舟。當初從那場瘟疫里活下的,是李牧舟;登基三年執掌褚國江山的,是李牧舟;我嫁的人,是李牧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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