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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心裡想著什麼事要告訴我,不要悶在心裡……”

  大當家抿著嘴,一言不發。乾少也不著急,耐心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我在古玩店看到一柄玉如意。”大當家忽然這樣說道。

  乾少仰著臉,等他的下文,那柄如意是唐朝禮佛的古董,他特地放在那個鋪子裡賣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古董……”大當家繼續說道:“當你新婚禮物的話,應該可以了。”

  乾少像是被人憑空扇了一耳光。

  他想過無數次大當家的反應,是憤怒,是傷心,抑或乾脆是徹底的沉默……

  都比這個好。

  他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自作多情,這個板著臉的青年,是不是從來就沒喜歡過自己,這些天的情事,也只是秉承著“負責”的原則。

  他忽然有點懂了雷五的心情。

  但他畢竟不是雷五。他是風雷堂堂主雷乾,手上沾染無數血腥。信奉的是,想要的東西就算是搶也要搶到手裡。

  “大哥是在說笑話嗎?”他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

  大當家轉開眼睛,躲開了他的目光:“不是。”

  他移開了自己放在大當家膝蓋上的手。

  乾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

  他其實想說,杜家不過是反覆無常的小人,自己絕對不會聯姻,更不會娶那個姓杜的女人,自己已經在暗中籌備對付杜家的事,他如今掌權,自然要行鐵血手腕,將所有覬覦雷虎門的人全部清除。

  他其實想說,杜宛琳和自己並無關係,自己已經查出她和杜府的教書先生有情,並且開始在杜府中安排人唆使他們逃婚,到時候雷虎門以聯姻之事興師問罪,再加上老當家過世時杜家企圖染指雷虎門的鐵證,雷虎門對付杜家,江湖人絕對不敢插手。

  他其實還想說,自己已經替廖長老安排莊子養老,以後這些催促自己成婚的長老,來多少自己就架空多少,自己的事不容任何人置喙。

  他其實一直想說:我已經長大,我已經有了能夠護住你不受風雨侵襲的能力,我只等你一句話,於是一切美滿。

  他還有很多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他一路走來,披肝瀝膽,滿手血腥,卻不敢讓這個人觸碰到哪怕一丁點骯髒。

  他獨力替這個人撐起整個世界,卻等不來他一句喜歡。

  他等來的,是這個人給他準備的“新婚禮物”!

  何其諷刺!

  乾少半蹲在地上,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他的手在發抖。

  他知道自己想對面前這個人幹什麼。

  抓住他,折斷他的翅膀,關在誰都看不到的地方,掛上沉重的鎖鏈,讓他說所有自己想聽的話,永遠不能再離開自己身邊。

  不是沒有先例的,乾少見過千釋宮的洛鳳,一身修為全廢,被養在千釋宮裡,他一輩子都不知道廢他武功的就是千釋宮的宮主韶明華。

  但是,乾少不能。

  他做不到。

  雖然他是雷乾,他殺過那麼多人。

  他能對天下人心狠手辣,卻唯獨對這個人,他捨不得傷他一分一毫。

  作者有話要說:很小很小的虐,攤手

  ☆、蝸牛

  乾少用了很久,才讓自己抬起頭來,直視大當家。

  他說:“大哥,你剛剛說什麼?”

  大當家看著他,雙眼坦蕩無塵:“你想要什麼新婚禮物?”

  乾少笑了。

  他臉上常年帶著笑容,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或者說,一個面具。

  他帶著這樣的笑容,抓著大當家的手腕,用一個殺手組織的領導者所有的力量,將他按倒在了床上。

  “就算我這樣地對待大哥,大哥心裡,也還是在想著我的新婚禮物嗎?”他的手在大當家胸前遊走,帶著讓人心悸的寒意,但是他的聲音是帶著笑的:“所以我和大哥做了‘非禮’的事之後,就去給別的女人下聘禮,也沒有關係嗎?”

  大當家別開了臉,他的輪廓兼具南方人的清秀和北方人的硬氣,從側臉到脖頸的線條緊繃著,看起來有點可憐。

  然而乾少卻沒有善罷甘休。

  他抓著大當家的手,按在自己身上,貼著大當家的耳朵問:“就算我要對那個女人做我對大哥做過的事,就算她也這樣碰我,就算我們進了洞房,熄了燈,做所有夫妻該做的事,也沒有關係嗎?”

  大當家畏懼地瑟縮著,竭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他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一個積年的夢魘里……

  在那個夢裡,他是江南小鏢局裡身世不明的表少爺,沒有父親,沒有靠山,他已經習慣於失去,他總是安靜地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被別人奪走,漸漸地連憧憬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曾有過堅硬的面具,在那個面具之下,他是雷虎門神情嚴肅的大當家,總是一本正經,總是正氣凜然,沒人能看見他面具之後的情緒。

  他在面具之後靜靜地喜歡著乾少,安靜,且安全。

  是什麼時候,就丟了那個面具呢?

  大概是乾少笑著說“大哥要對我負責”的時候,大概是乾少笑著當眾攬住他肩膀的時候,大概是在“負責任”之後的某個晚上,他坐在乾少的書房,看著乾少在燈光下專心清算著帳本的側臉,那時候他想,也許這樣過一輩子就是最好的。什麼都不必說,什麼都不必改變。

  但是現在,乾少咄咄逼人地問他,要他的回答。

  他有點茫然,又有點傷心,他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像一隻被放到陽光下暴曬的蝸牛,竭力想縮回自己的殼裡。

  但是,縮不回去了。

  這個世界,陽光明媚,引得他從自己的殼裡出來了。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風刀霜劍,逼得他無處可逃。

  而他已經回不去自己的殼了。

  這個世界給了他期望,他有了野心,這野心讓他膨脹。

  他的野心,叫做“雷乾”。

  他只是雷靖遠,他只是雷虎門的大當家——甚至現在他已經不是大當家了,他只是一個“大少爺”而已。

  -

  乾少靜靜地看著大當家,後者在他的目光中堅硬如冰雕。

  他並不覺得意外,這是意料之中,他只是有點疲憊。

  他蹲下來,抓住大當家的手,他用幾乎像是在乞求點什麼。

  然而沒有回應。

  大當家自始至終只是垂著眼睛,一言不發。

  乾少聽見自己的聲音,失去了一貫的冷靜與笑意。

  “大哥,你沒有要和我說的話嗎?”

  大當家緊抿著的唇動了動,然而直到最後,他也只是說了一句:“我要對你負責……”

  “我他媽的不要你的負責!”

  乾少的暴怒毫無徵兆,他知道自己腦中的某根弦已經斷了,他像是一個局外人,看著那個叫雷乾的人從地上彈了起來,幾乎是風度全失地踹倒椅子,摔門而去,他無法控制這一切。

  他只是雷乾,他並不是神,他也會有疲倦,也會有期望,他對著一個石頭般固執的人,也會由衷地覺得無可奈何。

  直到衝進外面的雨幕中,乾少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稍微理智了一點。

  然後,他遇見了某個和他同樣處境的人。

  雷虎門的掌事,江湖人稱白衣諸葛的雷五大人,正儀態萬千地坐在一座湖心石堆成的假山上,悠然自得地和他打招呼: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師姐說我一寫虐就習慣性拖情節。

  ☆、暴雨

  “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已經情投意合的人還鬧什麼呢?不是扎我的眼嗎?”風流倜儻的白衣諸葛大人悠然自得地坐在假山上,像一隻優雅的落湯雞。

  乾少握著拳,只覺得心中的火氣被雨澆得一絲絲地弱了下去。

  “乾少爺,又欺負你大哥了”雷五一隻腳屈著,另一隻腳怡然自得地晃著。一點也不像正在淋著雨,倒像在桃花源里品著茶。

  “怎麼就見得是我欺負他?”乾少索性走近了一點,順便查看雷五臉上那些水究竟是什麼。

  雷五俯身下來,伸手在乾少頭頂撫摸了一下:“好了,我的大少爺,放寬心吧……”

  乾少一晃頭,甩開了雷五的手:“別這樣,像我娘。”

  “我倒是想當娘,可惜生不出你這麼好的兒子……”雷五自嘲地笑道,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笑道:“說得好像你記得你娘一樣。”

  “說得好像你記得你娘一樣。”乾少翻了個白眼。

  雷五笑得前俯後仰,他確實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樣子了,他的母親難產而死,後來父親續了弦,他連繼母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哪裡還記得自己母親。

  但是白衣諸葛的名字畢竟不是白來的,最後他還是把乾少勸了回去。

  他說:“乾少,你現在可以找我說話,但是大當家他現在能去找誰呢?”

  -

  乾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三更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的聲音讓人心驚,他進去的時候房間裡一片漆黑,他沒有點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眼睛適應了黑暗。

  床上沒有人,被子是疊好的,椅子上也沒有人!

  乾少的心咯噔一下,他對大當家的性格很了解,怎麼就沒想到他可能會不聲不響地跑掉呢……

  然而,就在乾少想要召出殺手追蹤的時候,他聽到了牆角傳來的急促的呼吸聲。

  牆角蜷成一團的黑影,因為竭力想掩飾自己剛剛哭過而努力大口呼吸著,整個脊背都在劇烈地起伏著。

  乾少走過去,半跪下來,黑影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他的觸碰,卻被他伸出雙臂,用力抱住。

  明明一直呆在房間裡,身上卻比他這個剛剛林過雨的人還涼。因為竭力往牆角蜷縮,背上的脊樑都弓了出來,像一隻瘦骨嶙峋的貓,發出膽怯地嗚咽聲。

  “對不起……”乾少把頭埋在大當家的頸窩裡,眼中滾燙。

  “對不起,是我貪得無厭。我不該苛求你,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只要對我負責任就好……我不要別的了,就只要負責任就好。”

  “對不起,對不起……”這個渾身濕透的青年一直喃喃著,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他叱吒江湖也好,他談笑間定人生死也好,他隻手遮天也好,他心若比干也好。在這時候,他似乎只記得這三個字,所以一遍一遍重複,只怕懷裡的人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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