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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上午,大當家從床上爬起來,又去那間書畫鋪子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看見有丫鬟在會客的大堂門口伺候著,走過去就聽說是廖長老來了。
大當家走進大堂,只看到一個白眉毛白鬍子的老頭在正座上端坐著,乾少在一旁客座上坐著。
老頭看見大當家進來了,掃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雷靖遠?”
大當家很多年沒被人直呼過名字了,怔了一下,才道:“是我。”
他的棺材臉和一臉正氣還是很能唬人的,廖長老在他身上掃視了一遍,沒發現什麼不滿意的,轉過臉對乾少說:“聽說你最近掌權了,總算還有點你父親的樣子……”
老當家對廖長老來說,是個逆徒,卻又偏偏是最得意的一個弟子,有魄力有手腕,在江湖上也留下了好名聲,所以他對乾少的期望也是頗高的。
大當家問了聲好,在末座上坐了,他心裡隱隱地有點預感。
畢竟在雷虎門掌了這麼多年的權,他對廖長老的來意還是很清楚的。
“靖遠你有事的話,就先忙去吧。”廖長老不怒自威地道:“我和少爺還有幾句話要說。”
大當家的母親始終沒有進過雷虎門的門,別人表面稱他一聲少爺,其實在背地裡怎麼議論他也知道。但是當著他的面就直接稱呼乾少為少爺,好像老當家只有乾少一個兒子,就只有廖長老一個人。
大當家看了乾少一眼,乾少也正看著他,仍然是那樣溫文爾雅的笑容,讓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於是大當家默默地出去了。
廖長老要說的,應該是乾少掌權之後要處理的事吧……
大當家站在走廊上,看著庭下碧綠的梔子花樹,這種南方常見的花其實在北方養不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株就在這北國活了下來,只是每年開花開得很晚。
現在的季節,南方的梔子花應該早就開完了吧。
“大哥在看什麼呢?”乾少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大當家別開了臉:“沒看什麼。”
乾少眼睛掃到了庭下那棵梔子花,頓時明了。
他伸手攬住了大當家,笑得眼睛彎彎:
“大哥,你不要對我負責了嗎?”
☆、雨夜
這個晚上,意外地下了雨。
這讓本來應該在屋頂上碰面的乾少和雷五不得不把地點改在書房。
“不愧是一字萬金的《研山銘》啊……”雷五端著一盞燈站在乾少書房的《研山銘》面前,摸著下巴嘖嘖稱奇。
乾少坐在燈光的陰影里,沒有回答。
“不是我說,你這樣把《研山銘》大大咧咧掛在這裡,就不怕被人惦記上?”雷五轉過身來,看著乾少問道。
“那也得他們有那個本事。”乾少雲淡風輕答道。
雷五笑了,把燈放在書桌上,自己坐在書桌上,懸著腳亂晃。
“廖長老和你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乾少看著自己的手掌,嘴角勾起笑容:“不過是提了一下我的表妹宛琳今年八月及笄而已。”
北方風俗,女子虛歲十五時就可以束髮,談婚論嫁。
大當家在北方呆了那麼久,對北方的風俗也是清楚的。
在乾少四五歲的時候,乾少的母親就替他定了娃娃親,對方就是當時剛剛出生的杜宛琳。杜
杜宛琳今年及笄,按道理說,乾少是應該上門提親下聘了。
雷五“哈”了一聲,看著乾少眼睛道:“你怎麼打算?”
乾少抬起眼睛來,他本是常常臉上帶笑的人,但是不笑的時候,那一雙狹長鳳眼卻讓人隱隱地覺得有點畏懼。
“還能怎麼辦,盡人事,聽天命。”
雷五對乾少的回答很是不解:“盡什麼人事?聽什麼天命?”
“當年我父親剛死的時候,杜家不過是些外戚,就公然上門要‘輔佐’我,要不是大哥露出一手武功震懾住了他們,雷虎門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呢,現在他們看我雷虎門起來了,就尋思著要聯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乾少垂著眼睛:“就是我雷虎門是塊骨頭,他們想啃,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牙口!杜家雖然有點基業,想滅了也不難。”
雷五皺眉:“但是廖長老……”
“廖長老老糊塗了,才會被他們拉攏,來替我說媒……”乾少聲音森冷:“等這件事完了,你在門下的莊子裡找個好的,把他安置在裡面養老吧。”
雷五算是雷虎門裡最了解乾少的人了。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乾少和老當家不同,老當家是把什麼都擺在臉上的人,脾氣火爆,和不少人都有嫌隙。但是乾少卻是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個溫和無害的少爺,但是轉過身後,卻能讓你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上消失。
最恐怖的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竟然還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
所以,很多人在還不明白自己觸犯了什麼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整得死去活來了。
但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會說出“盡人事,聽天命”這種話……
“你都打算好了,還聽什麼天命?”雷五不解地問道。
乾少抬起眼睛,眼中光芒流轉。
“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傳出我和杜宛琳要成婚的消息,大哥會作何反應。”
他不是膽怯的人,所以不能姑息,不能苟且,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很世故,但他又天真得可笑,他至始至終想要的,不是《研山銘》,也不是“負責任”。他想要的,是那個人能親口告訴他:“我喜歡你,所以我不想你和別人成婚。”而不是那個人看著梔子花想念江南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乾少要鑽死胡同了,小虐一下沒關係的吧。
☆、聘禮
第二天,大當家在閒逛的時候遇到了正帶著一幫人出門採買回來的廖長老。
“小心著點,這都是下聘用的彩禮,不能沾塵土的……這匣子裡裝的是金玉,小心點……”廖長老站在門口,指揮著一堆僕人從馬車上搬運東西。
大當家站在門口,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僕從,有點茫然。
好在他常年都是一張棺材臉,就算呆呆地站在那裡,也沒人看得出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大當家走進雷五房間的時候,只看見雷大的背影,雷五從雷大身下掙扎出來,把他一腳踹開,理了理衣領,強作鎮定地問:“大當家,什麼事?”
大當家看了一眼正蹲在牆角企圖把自己偽裝成一張椅子的雷大,怔怔地道:“沒事。”
雷五充滿同情地目送著呈遊魂狀態的大當家離開,在心底咒罵了一下“盡人事,聽天命”的乾少爺。
大當家回到自己房間,默默地把床底下那點存貨掏了出來,一樣一樣地在面前鋪開。
一邊是唐寅的畫、王羲之的字、還有不少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另外一邊,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小孩子玩的彈弓,少了兩三張的葉子牌,還有一塊走了絲的手帕……
小乾會喜歡那邊,可想而知吧。
可是自己連唐寅就是唐伯虎這種事都不知道……
自己對小乾而言,其實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吧。
看不懂畫上的印章,不知道米芾的名字怎麼讀,連糙書寫的是什麼都不認識……這樣的人,還口口聲聲要對小乾負責……
大當家坐在地上,沮喪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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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少坐在書房,面前擺著的帳本里,夾著一份關於杜家近幾年的調查結果。
說起來的話,杜家還是他的外祖父家。
他對自己母親的印象不多,記憶中,那是個端莊淑雅的女人,只是過分規矩了點,簡直像個木偶人,對自己丈夫言聽計從。
而父親……乾少不由得唇角勾起一個笑容。
那個曾經是自己心中崇拜對象的男人,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喜歡的是誰吧。
他認識大哥的時候,大哥的母親已經死了。但據說是個地道的江南美人,父親當年和她談婚論嫁的時候,自己的母親還沒嫁過來。
確實是個很老套的故事。
負心的青年俊彥,珠胎暗結卻無比倔強的江南女子,還有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妻。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他們將大哥帶到了這個世上。
不然,自己要去喜歡誰呢?
乾少冷冷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調查結果,杜宛琳的名字儼然占了很大的篇幅。
這次自己派去調查的屬下雖然沒有畫一幅畫像回來,但是在自己的印象中,那個小表妹也確實是個美人胚子沒錯……
只是,自己並不是父親。
自己的心很狹隘,狹隘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自己的心又很大,大到即使要將整個世界都給予那個人,也不足惜。
乾少唇角勾起笑容……
現在這個時間,是應該去看看大哥了吧。
☆、如意
大當家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
他只知道當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自己全身都僵了。
他揉了揉四肢,若無其事地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人,是乾少。
大當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大哥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乾少笑問道。
大當家側過身,板著臉給他讓出道來。
乾少掃了一眼地上,發現床前地板異常乾淨,知道大當家今天肯定又檢查了自己的“存貨”了。
“大哥沒有來吃中飯,我就來看看。順便讓廚房另外做了幾道菜,大哥想吃的話,我現在就讓他們送上來。”乾少輕車熟路地落座,淡淡說道。
“我不餓。”大當家坐在床上,仍然是一張棺材臉。
乾少偏過頭,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站起來,伸手去碰大當家的臉,一面說道:“大哥在生什麼氣呢……”
被躲開了。
大當家畢竟是練武的人,乾少碰都沒碰到他就被他閃開了。
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
乾少的手僵在空中,過來許久,才悻悻地收回去,道:“大哥是因為聘禮的事在生我的氣嗎?”
大當家這次連動都不動了。
乾少走到大當家面前,半蹲了下來,仰著頭看著大當家,把手放在他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