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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難受。”林老爺的手臂軟了,摔在被褥上,他側過臉去。冬榮抽噎著擰開印著豐腴美人的鐵盒,給他的煙槍菸嘴裡挑鴉片膏,柴火擦亮了,橘色的焰火點著菸嘴,明滅一點星,那亮就朝深處沁進去了。煙杆端到林老爺嘴邊,林老爺銜住菸嘴,吧嗒吸了一口,青煙頃刻便騰了起來,瀰漫成一片朦朧的白霧。他在這霧中眯了眼去,手把住煙杆,輕聲道:“你出去罷,我睡一會兒。”

  冬榮想說什麼,卻見林老爺緩緩閉上眼睛,但還好胸口是起伏的。她坐在床頭怔怔地看了片刻,抽著鼻子,抹了抹眼淚,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了。

  林老爺最後一次醒來是半夜將近清早了,他渾然不覺地睡了一整日,任窗外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像是龍王出海要收了北平城一般,也沒驚醒他。醒來時,雨只剩點滴的餘韻了。冬榮在外屋的小榻上睡了一晚上,寒雨淅瀝,轉醒時覺得鼻子有些堵,寒氣像是一根生著毛的穗子,塞在喉口,又癢又疼。她吸著鼻子,轉進裡屋去,只見林老爺撐著要起身。冬榮忙上前扶他,聽他說要喝粥,忙出門喚了錦兒去煮。

  她復坐在床頭,見林老爺面容依舊枯槁,神采也不見半分,知他恐怕是油盡燈枯了。試探著問林老爺還要什麼。林老爺呆呆望著前面,影一般白紗紡的蚊帳垂掛著。他道:“去叫自南回來罷。”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詩經·東山》,大意:黃鶯飛過,羽翼上灑滿光輝,女子出嫁時,黃白色花馬去迎娶。她的母親為她系佩巾,繁多的儀式一個個。她當年容顏甚美,不知現在是怎樣(參考百度百科)。

  第十九章

  街道上還沒什麼行人,路面凹處水窪晃著漣漪,映出半亮的天色,一隻穿著布鞋的腳不管不顧地踏進來,濺起水花,又帶著濕漉漉的腳步聲跑遠了。天空里還飄著雨絲,錦兒趕到林自南和凱思的住處,喘著氣,連額上發上染著的雨水也顧不上擦,忙按電鈴,由於天早,怕裡面人聽不見,不間歇地又按了一氣。慌慌張張擰著手在門外跺了跺腳,挺了脖頸想往裡瞧——終於來人開門了。是姑爺。

  凱思遠遠見了她,頓了頓,但還是給她開了門,說了一句:“進來坐罷。”言罷,轉身就朝回走。

  錦兒忙喊住他:“不是,姑爺,俺現在要找姑娘回家一趟。”

  凱思聽了,蹙眉,回顧問她:“你們找南做什麼?”

  “老爺他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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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思將錦兒帶進屋中,指了指書房,道:“她在裡面。”

  錦兒覺得今兒凱思有些奇怪,但心中也來不及多想,見書房的門緊闔著,門底的縫漏著一道光,知道林自南確乎在裡面,奔上去敲門。敲了半晌,篤篤的,卻不見開門。錦兒急了,忙揚高聲音嚷道:“姑娘!太太央俺找您回去!”

  門沒有開,卻聽見一聲巨響,“咚”得一聲,在門後炸裂,像是書本摔在門上的聲響,裹挾著不知名的怒氣和拒絕。錦兒跺腳,叫道:“您別跟太太鬧脾氣呀——是老爺他不好了,說要見您!”

  裡面沉默了。錦兒絞著手指,咬牙等了片刻,還不見裡面回應,心中著急,勸道:“是老爺,是老爺想見您……想見您……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裡面還是不答應。錦兒遂求助地望向凱思,祈盼著他能說上一兩句話。她想起姑娘和姑爺一起做饅頭,看起來感情好極了,要他能出聲勸說,必是有用的。錦兒朝凱思道:“姑爺您說兩句?”

  凱思嘆了口氣,搖搖頭,意思好似說他也沒法子。

  “我不回去。”裡面給回應了,卻是如此冷淡的回絕。

  錦兒怔了怔,焦急道:“俺們又不是賺您!確實是老爺身子不好……您是他唯一的血脈。俺讀書不多,卻也知道烏鴉反哺,羔羊跪乳,您是大家出來的小姐,這時候怎麼能不在阿爺身邊哩?”

  “沒什麼道理好講,”裡面語氣是從始至終的冷漠,“我受夠了。”

  錦兒覺得此事簡直不可理喻,氣急之下,她道:“俺真沒見過這種事兒。事情也說了,道理也講了……俺這趟差事可真不討好!”

  “這種話同你僱主說去!”裡面人顯然是沒了耐性,“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外人,傳個信就罷了,答不答應是我的事兒。怎麼,還想摻和一腳林家的事?閒不閒哪?”

  這話說得狠了。錦兒氣道:“俺便是個外人,也曉得恩,曉得情!”說罷,轉身甩手便走了。

  凱思見錦兒離開,瞧了一眼仍緊閉著的門,想了想,還是上前敲門。

  “有完沒完?!”裡面的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到末了,逐漸壓抑地轉了哭腔。

  “南,是我。我能進來麼?”

  裡面不作聲。凱思試著擰了一下門把手,卻發覺是沒從裡面上鎖的。他鬆了口氣,擰開把手走進去,剛踏進幾步,便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本甚厚的字典,他俯身撿起,再往左看,先是見了滿桌凌亂的稿紙,再就是扔了滿地的紙團。凱思環視一周,不見林自南,心中正疑惑,卻聽見低低的啜泣聲,像一道蜿蜒的細線。他順著線尋過去,發覺林自南正蜷在書桌與牆搭構的角落裡,捂著臉哭。她把哭聲全都憋在胸腔里,肩膀都在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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