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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思在她面前蹲下身,也不出聲,也不觸碰她,只是靜靜看著她哭。

  林自南哭了片刻,沒抬頭,藏住臉,卻伸出一隻手來搡他,說話聲也是沙啞的,是浸著眼淚的扭曲聲音:“別看我。”

  凱思拿起一隻手捂住眼睛,道:“我沒看了。”林自南稍微從漏出的罅隙里見了他的舉動,想笑,卻覺得時間狀況都不太對,但心中的抗拒畢竟是減淡了。

  凱思手沒放下,繼續道:“我覺得你應該回去看看你的父親。”

  林自南低低地“嗯”了一聲。

  凱思伸臂抱了抱她,鬆開了,道:“我先出去。”遂站起身,很乾脆地走了出去。

  林自南聽見他的腳步聲遠了,漸漸聽不見了,才抹著臉上淚痕站起身,出門朝盥洗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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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自南見天上還未放晴,心裡害怕走到半途下暴雨,轉身去找傘。凱思拿來遞給她。林自南低著頭,也不瞧他,手接了傘,才低聲問一句:“你陪我回去麼?”

  “可以嗎?”凱思頗為認真地問她。

  “……走吧。”

  “行,那我帶件外套。”凱思往屋裡走。林自南就站在門口,呆呆仰首地望著天上絲絲拂落的雨,心裡也不知在想什麼。她覺得腦中亂得很,又覺得一片清明。

  隔著四周漂浮的煙氣,林自南見似有人開了院門,直直往她這裡走過來。她反應似乎比往常慢了半拍,心中想的居然是錦兒出去時凱思居然忘了關院門。

  那身影漸漸清晰了,黑底繡牡丹的旗袍,外面搭一件薄的離子大衣,柔的灰藍色,幾乎要與雨幕融為一體。那人沒有打傘,直接走上前,林自南見了她,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還未站穩,一記耳光便甩在了臉上。耳邊的聲響把林自南炸懵了。疼痛倒是後來的,她捂著臉微張嘴盯著面前的人——林太太披散著燙得規矩的卻亂支著的捲髮,她今兒沒抹口紅,出露底下蒼白甚至是青色的唇。她面上皺成一團,那是極深的恨,和極深的厭惡。林自南眼裡卻只有她青白色的唇色。

  她看見那兩片唇張開,吐出一個詞:“白眼狼。”

  還未作反應,下一刻,她便被扯往後去了。

  凱思將她護在身後,蹙眉責問:“您這是做什麼?”

  林太太全然沒有看凱思,只是盯著躲在凱思身後的她,也沒有遮瞞的意思,徑直說道:“你阿爺死了。”

  林自南覺得天上似有雷聲滾動,像是車輪訇訇地碾過了。她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聲音,只覺得很遠,但恍惚間又很近的樣子。她覺得胸膛中像是落了一記鶴嘴鋤,敲空了一塊不知名的事物。她閉了眼睛,睜開時覺得繼母說的話像是被風吹散的灰燼,是噩夢一場,閃過便消逝了。

  於是她抬頭問凱思:“她說了什麼?”

  凱思轉回身,太息,見了她恍神的樣子,伸手把她抱進懷裡,像是可以遮擋心慟的現實一般。他低聲道:“我很抱歉。”

  林自南在他懷裡,兀自睜著眼睛,眼前一片黑。她覺得這像是一個引她入夢的橋,但她心裡想的卻是,她得掙出來。

  “你阿爺,他死了。就在一刻鐘前。”

  那聲音是被隔遠了的。但林自南不再覺得那是夢了。她聽真切了,心裡卻在想,一刻鐘前自己在做什麼——在梳頭髮罷。她記得自己是在梳頭髮。

  她覺得自己頭髮里纏著的簪子沉得像一根鐵棒,沉得要把她的頭髮都拽下來。

  林自南已經不知道自己怎麼樣了,或許在哭,或許還是什麼神情也沒有。她極力地想,自己最後一次見父親是在什麼時候。是歸省的時候罷——不是,她給鎖門外了,父親不見她——那就是成婚的時候了。她居然記得如此清楚,記得他馬褂上五福捧喜的字紋,記得他光潤的拐杖和瓜皮圓帽,他腦後尺長的灰白的頭髮。他站在人群里,靜靜地送別她。那只不過是一次普通的離別罷了。那時她想的是。所有能再見的離別都不足掛齒。

  濃重的悲哀終於充溢了。林自南輕輕從凱思的懷裡掙開,她平靜地看著繼母,道:“我們回去罷。”

  往廊下走了幾步,稀疏的雨絲撲在臉上,林自南抬手去抹,抹了滿手的水。

  第二十章

  棺木停在堂中,夜色陰慘慘地洇進來,只有在案上安的蠟燭周邊,才躲開去一圈。林自南沒所謂地在堂下坐著,側對著棺木。烏沉沉的木頭,一整塊蓋住,沒有全然蓋嚴實,棺蓋尾移出約一尺來,露出一口空缺,好讓弔唁的人從這裡面往進去,再見逝者最後一眼。

  林自南看過了。她見到時,覺得父親格外瘦小,像是在灶中火里滾過一遭的柴木棒子。那時,錦兒正在一旁燒紙錢,也不看她。地上落的,半空飄的,都是灰燼。見了盆中竄動的火,悲慟的力氣才從骨子裡往外喘過氣了,膝蓋一軟,“嗚嗚”地跪在地上低聲哭起來。

  一哭便從早上哭到了晚間。斷斷續續的,時刻似乎眼中都要落淚水。凱思也沒勸她,只是不時給遞手巾和茶水罷了。林自南覺得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在這幾日裡掉完了。

  此刻已是夜間,林自南催著凱思回屋了,自己仍守在堂里。凱思臨走時還望一眼棺木,問她怕不怕。林自南搖頭,覺得自己連悲慟都悲慟不過來,還哪有情緒去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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