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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愣了以下,隨即大怒,指著她,嘴裡嚷著什麼,氣勢洶洶。

  車旁的士卒立刻上前,將阡陌擋在後面。其餘的殺人者見狀,亦圍過來,一時間,吵吵嚷嚷。小女孩仍在大哭著,害怕地發抖,阡陌緊張地看著他們,把她抱在懷裡。

  對峙間,一聲怒吼傳來,阡陌望去,心不禁一松。

  芒匆匆跑過來,將他們分開。

  “做甚?!”他對舒望大喝,“拿兵器對著自己人,爾等意欲何為!”

  “問你那恩人!”舒望殺紅了眼,指著阡陌,“她包庇罪人!”

  阡陌明白他的意思,反駁道,“她只是個孩子!”說罷,望著芒,“為何要殺戮!他們不是舒人麼?他們不是你們的民人麼?!”

  芒看著她和那女孩,雙目通紅,愧疚而憤懣。

  “這孩童我自會處置,”他轉過頭看舒望,“不必你費心。”

  舒望盯著他,片刻,冷笑。

  “你兄長知道麼?”他神色鄙夷,低低道,“黥芒!”

  芒面色驟變,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卻隱忍不發。

  “走開。”他目光陰沉,“莫讓我再說第二次。”

  舒望見他這般神色,有些猶豫,少頃,瞪他一眼,恨恨地領著人走開。

  芒站了一會,確定他們不再回頭,轉身。

  阡陌抱著那孩子,望著他,面色蒼白。

  “走吧。”芒淡淡道,聲音沙啞而疲倦。

  *****

  常邑之中,焚燒屍首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常吾府中的堂上,伯崇召集眾人議事,芒沒有出現。

  有些人注意到這一點,議論紛紛。

  “聽說公子芒昨日與長公子爭執?”

  “我也聽說,似乎是為了屠邑之事。”

  “唉,公子芒性情太軟……”

  倉謖在一旁聽著,再看看上首一派平靜的伯崇,面色沉沉。

  他昨日聞知伯崇要屠邑,亦是反對。理由很簡單,如今大事才起,正是拉攏人心之時,屠邑之舉傳出去,必然招致人心不穩。

  “長公子一路征伐,屢屢得勝,有時得一邑,不費一兵一卒,何故?”他說,“皆因長公子乃舒鳩公子,舒人懷先君之德,願意追隨。公子寬和以待,聚攏人心,大事方可成。”

  可伯崇卻不以為然:“常邑叛我,有殺父滅族之恨。以大夫之言,我該寬和麼?”

  倉謖皺眉:“敢問長公子,舒鳩戰敗之時,國中盡入楚人之手,未以死抵抗而苟活至今之人,可都算得叛國?若是如此,公子不若將舒鳩國人全都殺掉,可報大仇!”

  伯崇大怒,冷聲斥責,“安得妄言!”

  倉謖見他固執,不再進言。

  他心中有些鬱氣,伯崇此人,性情陰鶩而乏於遠見,雄心勃勃而不識大局,被復仇二字蒙蔽了心智。自己當初投奔而來,原是想著舒人有滅國之恨,又有吳人相助,相比中原那些瞻前顧後猶豫裹足的大國,做事更有魄力。但如今看來,卻實在是高估。

  “大夫,”散會之後,平日與他做酒友的甲昆憂心忡忡,“長公子與公子芒有隙,我總覺大事不妙。長公子敬你,你去勸勸如何?”

  倉謖冷冷道:“不足與謀。”

  甲昆沒聽清,愣了一下,“什麼?”

  “我說,有酒便快些喝,安穩時日不多了。”倉謖拍拍他的肩,轉身走開。

  *****

  芒沒有留在裡面,帶著部眾和阡陌,駐紮在城外。

  篝火燃燒著,四周的原野顯得十分寂靜。

  小女孩哭累了,阡陌餵她吃了點東西,她躺在阡陌的鋪蓋上,沉沉睡了過去。

  阡陌也覺得累,卻一點也不想睡,望著遠處透著微光的常邑,仍然覺得不可置信。

  芒巡視了一圈回來,見她怔怔的,在篝火旁坐下。

  “兄長說他們背棄了父親,以致國滅,要報仇。”他淡淡道。

  阡陌抬起眼睛,仍帶著恐懼,“所以,就要屠邑?”

  芒的喉嚨動了一下,少頃,低下頭,閉起眼睛。

  阡陌知道這事不是他的意願,也不說話。

  “芒,”阡陌輕聲道,“我不是責備你,我知道你……”

  “我知曉。”芒的臉上已經恢復平靜,看看那個沉睡的孩子,“陌,你知道麼,或許你說得對。”

  阡陌愣了愣:“什麼?”

  “你說得對。”芒低低道,“我現在,也恨不得自己是個農夫。”

  阡陌默然:“可你別無他選。”

  芒看著篝火,片刻,將一根糙投入其中,看著它燃燒,彎曲。

  “是啊。”他自嘲一笑,“別無他選。”

  二人再度沉默,芒又坐了一會,說去看看別處,起身走開。

  阡陌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篝火堆。

  她閉閉眼,就會閃現那些人慘死的樣子,那麼多人……就算是個旁觀者,這些對她而言也震撼太大,讓她一時緩不過來。

  耳邊傳來些腳步聲,阡陌抬頭,看到來人,一驚。

  是倉謖。

  他對於阡陌臉上的吃驚之色似乎毫不意外,在她對面坐下,神色自若。

  “我那時逃離庸國,亦是像你這般失魂落魄。”他抓起一把干樹枝,添到火堆里。

  阡陌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何用意,神色戒備。

  “我聽說,楚人不曾屠戮庸人。”她冷靜地說。

  “你被滅過國麼?”倉謖忽而問。

  阡陌停頓一下,道,“不曾。”

  倉謖神色諷刺:“那麼你不會知道那是何種心思。”

  阡陌盯著他:“我聽說,庸國投降的是太子,若是你,得了時機奪回庸國,也會殺了他,再將方城中人屠盡麼?”

  “我不會。”倉謖坦然道,“我不是公室之人,與長公子比不得。”

  “那你為何來此?”阡陌有些詫異,“舒人不會幫你復國。”

  “殺楚王。”倉謖淡淡道。

  阡陌的心一寒,看著他。

  “為了庸國?”

  “不,為了子閔。”

  阡陌聽到這個名字,怔了怔。

  “你想不起來了麼?”倉謖又抓起一把干樹枝,添到火中,“他與我一道去追擊楚人,最終死在了楚王的手上。”

  阡陌想起來,那時跟倉謖一起的,確實有這麼個人。

  “所以你要殺楚王。”她冷笑,“那麼你殺了楚人降卒,他們的親友是否也要找你報復?你說是楚王殺了他,又是誰帶著他去句澨……”

  “住口!”倉謖突然將她的話打斷,盯著她,映著火光,面色猙獰,“你知道什麼是報復?你只會滿口謊言!你可曾嘗過好友為了救你,死無葬身之地是何滋味?若不是楚王,若不是……”

  他的喉嚨哽了一下,沒有說下去,表情卻是嚇人。

  阡陌不由地退了退,手伸到蓆子下面,握緊芒給她防身的刀。

  女孩被倉謖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又開始害怕地想哭。阡陌摟住她,輕聲安慰,卻將眼角瞅著倉謖。

  倉謖平靜了心緒,煩躁地將手裡的樹枝丟開。

  他正要起身,阡陌忽而道,“我見過他的屍首。”

  倉謖愣了愣,回頭。

  阡陌看著她,低低道:“楚王說他是有義之人,下令將他單獨安葬。”

  倉謖目光凝起,正待說話,突然,聽到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望去,卻見是舒望,身後帶著十幾人。小女孩見到他,即刻嚇得大哭,抱緊阡陌。

  “大夫也在。”舒望向倉謖一禮,笑得懶懶。

  倉謖看著他和後面的人,道,“子來此何事?”

  “與大夫無干。”舒望說罷,卻看向阡陌,道,“長公子有令,請這位女子到邑中去。”

  聽得這話,眾人皆面色一變。

  “為何?”倉謖問。

  “說了與大夫無干。”說罷,一揮手,“帶走!”身後的人應身上前。

  阡陌驚得連連退後,芒手下的士卒得過吩咐,忙上前攔住。

  “這是長公子之令!”舒望沉下臉,“爾等竟敢抗令!”

  “出了何事?!”這時,芒怒氣沖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看到舒望,即刻上前,一把將他推開,抽出劍指著他,“你又來做甚!”

  “來捉敵人!”舒望殺氣騰騰,啐一口,“什麼恩人!黥芒!我早知你做了楚人的走卒,如今竟敢隱匿楚王的寵姬!若非我派人去打探,險些連長公子都被你蒙蔽!”

  眾人登時愕然,阡陌睜大眼睛,見許多人朝她看過來,不由後退。

  “莫聽他胡言!”芒面色沉沉,寸步不讓,“豎子!你處處與我為敵,污衊滋事,是何居心?!”

  舒望冷笑:“是何居心,待見過了長公子便知分曉!”說罷,再令人上前。

  “誰敢!”芒喝道,突然一劍劈過去,與舒望戰在一處。

  旁邊的士卒見狀,即刻一擁而上。

  舒望本打不過芒,人又不夠多,見得這般,只得倉皇而逃。

  芒喝止了追打的眾人,回頭對阡陌道,“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你快走!”

  阡陌忙將女孩交給士卒,卻不放心地看著他,“你呢?!”

  “他們不會拿我如何!”芒說著,拉著她去尋馬車。

  這時,一陣轔轔之聲突然傳來,卻見倉謖趕著一輛二馬輕車來到。

  “上車!”倉謖沉聲道。

  芒看著他,神色複雜,未幾,看向阡陌。他突然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上去。

  阡陌睜大眼睛,卻聽芒低低道,“他要殺楚王,若帶你往西南,莫去!”

  少頃,他將她鬆開,阡陌呆呆地望著他,淚水湧出眼眶。

  她知道此番離別,便各不知生死,

  “芒……”阡陌緊緊握著他的手,哽咽不已,“你……你保重……”

  “快!”倉謖催促道。

  芒亦是雙目通紅,卻用力將她推到車上。

  “走!”他喝道。

  倉謖揚鞭,馬匹吃痛,即刻狂奔。

  阡陌扶著車軾,望著芒留在後面的身影,喉嚨似被扼著一般,淚眼迷濛……

  第62章

  夜風冷冽,吹在沾滿淚水的臉上,陣陣發冰。

  阡陌望著芒的身影被夜色吞沒不見,哽咽著,眼淚仍是不止。

  “莫哭了!”倉謖的聲音沉著,“我等還未逃離,到了水邊要乘舟,不可讓他們看出來!”

  阡陌聞言,連忙把淚水擦乾淨。

  除了車上的火把,天上只有月光照明。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平復著心情,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是的,要逃出去,不能讓芒做的一切都白費……

  倉謖把車趕得很快,虐待一樣把鞭子抽得山響,阡陌幾乎疑心那兩匹馬會在路上突然跑得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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