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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情很不好。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她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楚國,說著楚語,心裡最牽掛的人也是楚人。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有了立場,就算心裡明白,戰爭和殺戮在這個時代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事,而且換個位置,楚人也會去干同樣的事情。

  伯崇沒有耽擱,他要在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爭取更多的勝利,命令軍隊繼續前進。

  夜裡歇宿的時候是在野地里,士卒們到處走動忙碌,芒去了伯崇的帳中議事,阡陌獨自坐在篝火邊上,慢慢啃著糗糧。

  她還要繼續吃藥,一個士卒替她熬好了藥,拿過來,嘰里咕嚕地對她說了一堆話。

  阡陌聽不懂,只能茫然地接過。

  旁人看著笑起來,沖那士卒說了些什麼,士卒笑嘻嘻的。

  “你是陌麼?”

  阡陌喝藥的時候,忽然聽到他用楚語說這句話,手一震,幾乎灑出來。

  士卒忙替她穩住,臉上仍笑嘻嘻的。

  “莫露出異色,聽我說。”他從牙fèng里擠出聲音,“我奉命打探消息,混入此地許久。那日你下船時便覺得你面熟,可惜你一直不曾出來,方才看仔細些,真是你!”

  阡陌低頭喝著藥,心裡又驚又喜,咚咚作響。

  “你怎認得我?”她不著痕跡地問。

  “我是羅人,你上次去羅地,給我治過瘴病。”那士卒有些不好意思,“還給我餵過藥,你大概不記得了。”說罷,他問,“你怎在此地?”

  “說來話長,”阡陌有些無奈,趕緊問,“大王知道我在此麼?”

  “也許不知,我前番怕認錯,未敢貿然報信。”士卒道,“要即刻告知大王麼?”

  阡陌想說要,但想到芒,忽而打住。楚王若是知道她在這裡,也許會來救她,但是那樣,也就意味著他會跟芒遇上,然後……阡陌心中煩亂,少頃,道,“暫不必,你能幫我離開麼?”

  士卒想了想,道,“也許能……”話沒說完,突然,阡陌猛然咳起來,藥灑在地上。

  士卒忙上前把碗接過,這時,才發現芒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問。

  阡陌一邊咳一邊搖頭,片刻,擦擦眼角咳出的淚水,“無事……喝得太猛。”

  芒笑了笑:“慢些,這是藥又不是湯。”

  士卒收拾了藥碗,看一眼阡陌,低頭退開去。

  阡陌神色平靜,對芒說,“你今夜回來比平日早。”

  芒頷首:“兄長派我攻常邑。”

  阡陌瞭然,卻見他面色似乎不太對,“常邑很難攻麼?”

  “不是。”芒停頓了一下,看著她,“我父親,就是因為常邑的封君獻了邑,招致楚人從背後偷襲,以致戰敗。”

  阡陌訝然,看著芒,少頃,安慰地握握他的手。

  芒反握了握,眉間開釋地展了展。

  “都過去了,無事。”他說,“我還要去點兵,你且歇息。”

  阡陌亦抿抿唇:“嗯。”

  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幾,鬆開手,起身走開。

  前面來了幾個部下,芒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回頭,看到阡陌正取出鋪蓋,背過身去,在火堆邊上躺下。

  他的臉上映著火光,閃爍不定。

  “……常邑乃是往西南的必經之路。”方才,倉謖來找他,意味深長地說,“消息已經放出去,帶上她,公子知道該做什麼。”

  *****

  風在原野中刮過,夜晚,雲走得很快,一度遮住了月光。

  總領群舒故地事務的舒城,在日落之後,已經關閉城門。守城的士卒例行巡視各處,同僚之間說些笑話,打發時光。將近子時的時候,城外忽而傳來些隆隆的聲音,好像車馬碾過。守城的士卒們皆是詫異,忙上城頭去看。

  只見火把光耀眼,夜色中,戰車練成長龍。

  “門尹何在!”為首一個虎背熊腰地將官大聲道,亮出手中符節,“楚王駕到,還不速速迎接!”

  舒公屈宜在睡夢中被人吵醒,聞知楚王駕臨,唬了一下,連忙起身更衣。

  楚王風塵僕僕,屈宜出到門前之時,他已經來到。

  “卿在密報中說,舒人似要反叛。”待得進了官署,楚王第一句話就問,“如今可有其他消息?”

  “臣早已經令人潛入棠地打探,此地偏鄙,消息時斷時續。”屈宜道,“不過就在今日,臣聽聞了另一件事。”

  “哦?”楚王訝然,“何事?”

  屈宜道,“說行刺大王的刺客,已經被居於東南崇山之中的舒人拿下,還抓到了一個女子,背負重傷。”

  楚王的目中驟然閃過一道光。

  “當真?”他問,“是何人所言?”

  “是行商之人帶來的。”屈宜道,“似乎此事傳得很開。”

  楚王沉吟:“崇山之中,舒人部族不止一個,可知是何處?”

  “臣也派人打探過,都說不清。”屈宜道。

  楚王皺了皺眉。

  “大王。”屈宜道,“舒城有大舟,可要往東南一趟?”

  楚王沒有回答,忽然道,“卿方才所言那些棠地的舒人,可知為首者來歷?”

  *****

  天還沒亮,士卒已經整裝。伯崇看了看陣容,露出滿意之色,未幾,轉向芒。

  “常邑乃收復舒鳩國的門戶,定要拿下。”他嚴肅地說。

  芒行禮:“諾。”

  伯崇看著他,將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拍。

  “芒,可知我為何將它交與你?”他沉聲道,“常氏是舒鳩的罪人,你我的仇敵!你是舒鳩公子,拿下它,就是為父親母親報仇,知曉麼!”

  芒目光灼灼,望著兄長激動的臉,片刻,大聲道:“諾!”

  守衛常邑的楚人比別處多,芒這一戰,比別人艱苦。但常邑畢竟曾經屬於舒人,芒找來熟識此地的人,摸清了城牆的薄弱之處,一邊令人圍堵出入門路,一邊令人去伐來巨木,上百人抬著,一舉將城牆撞破。

  常邑順利攻下,午後,芒已經控制了城邑。

  封君常吾六十多歲,被押到芒的面前,伏拜在地,“臣拜見公子。”

  芒冷冷地看著他。

  “我如今已不是公子,記得麼?是你獻邑投楚,以致舒鳩國滅。”

  常吾望著他,卻是面色坦然。

  “常邑當時有五千人在邑中,楚人圍困在外,苦守整月,糧米吃盡,傷者無醫,存著無食。若公子守城,孤立無援,苦守無望,而楚人許諾,若獻城,則保民人周全,公子如何處置?”

  當時的情形,芒亦早時知曉,但聽著常吾的話,仍面色緊繃,“你食國君之祿,投敵便是背於忠義!”

  說罷,他讓人將常吾押下,聽候處置。

  伯崇很快來到。

  大隊人馬走進常邑,看到處處井然有序,許多人都稱讚起來,說芒這麼快就將這麼個大邑拿下來,可謂勇謀過人。

  伯崇聽得這些話,亦是高興,看到路邊迎候的芒,神色欣喜。

  “果不負我望!”他說。

  難得兄長稱讚,芒竟有些不適應,自謙行禮,“皆是眾人之功。”

  接著,他問,“常吾與家人都已經被捉拿起來,弟還未處置,未知兄長意下?”

  伯崇聽到常吾二字,臉色頓時沉下,咬牙道,“不將他剮之烹之,難消我恨!”說罷,吩咐部下,“傳令,常邑無論男女老幼,盡皆處死,一個不留!”

  部下領命,芒卻是大驚!

  “兄長!”他忙諫道,“獻邑乃常氏所為,與邑中民人無干!兄長這般屠戮,豈非傷及無辜!”

  “什麼無辜!”伯崇恨道,“常氏一家也不過數十人,其餘人等卻有數千。常吾要獻邑,他們怎麼不阻!楚人進來,他們怎麼不殺!苟且偷生,不配為舒人!”

  “兄長此言差矣!”芒說,“當時常邑已經堅守一月,受傷者眾,飢疲交困,援師卻遲遲不至,故而……”

  “你在為罪人說話?!”伯崇勃然大怒,“芒!你忘了父母慘死之事麼?!你去做楚人的工隸,受了他們黥刑,心亦成了仆隸一般!畏畏縮縮!”

  芒亦神情激憤:“兄長,我曾為工隸,故而知曉生存不易!我當初從銅山出來之時,費盡心血,縱使身死,亦要將每一人平安帶回!我等好不容易反攻至此,本當以德服眾,兄長卻要行以暴虐,視人命如糙芥!兄長復國的初心何在?!”

  “復國初心?”伯崇盯著他,面色憤怒得扭曲,“我復國的初心,就是為父母報仇,奪回所有之物,殺盡背叛之人!”說罷,指著芒,“將他拉下去,不得讓他再放肆!”

  左右領命,向芒一禮,便要拿他。

  芒用力掙開,朝伯崇吼道,“你口口聲聲說為父親,可父親從不曾濫殺!你會後悔!”

  “父親就是太仁善,才讓人毫無顧忌地背叛!”伯崇沉聲道,拂袖而去。

  第61章

  阡陌在芒奪下常邑之後才跟著士卒入城,路上,那個士卒藉故過來一兩次,跟她說了些話。

  他叫康,是羅人,母親是舒人,故而舒語十分熟練。

  “楚人可知曉這邊的事?”阡陌問。

  “現在也許知曉了。”康有些無奈,道,“他們集結舉事之前,我本想將消息傳出去,可是伯崇防備得十分嚴,棠地出去的道路都被盯著,我原先托漁人送信,也不敢了。”

  阡陌瞭然,想到自己逃跑的事,皺皺眉。

  “會有時機的。”康安慰她,“待過了常邑,人煙就多了,找一條船鑽到大山的水道里,誰也找不到。”

  阡陌心裡稍稍安定些,但願如此。

  常邑的規模,在這個地方算是大的,有像樣的外牆,高而堅固,可以作為防禦工事,不過被撞塌下了一個大口。阡陌坐著牛車,才走進城門,卻忽而聽到紛雜的哭喊之聲。循著望去,頓時瞪大眼睛。

  街上亂鬨鬨的,到處都是人,帶著兵器。阡陌看到有人在搶劫,有人則把屋子裡的人拽出來,當街砍殺,悽厲的慘叫不絕於耳。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渾身發寒,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她問,聲音發虛。

  旁邊的士卒亦是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牛車前行,街道邊上堆著橫七豎八的屍體,血淌了滿地。風吹來,帶著濃重的腥氣,阡陌看到路邊一人血肉模糊的臉,忍不住趴在車的邊上乾嘔起來!

  這時,忽而聞得一陣哭聲傳來,阡陌看去,卻見前方,一個小女孩從宅子裡跑出來,大哭著,手足無措地站在街上,似乎在尋親人。不遠處,已經有人看到了她,提著刀走過來。

  見那人就要追過來砍,阡陌連忙下車,跑過去,將小女孩拉到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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