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鬬般道:“談何容易!吳國水道縱橫,恃蒙犀之堅舟而行,縱橫披靡!未得破敵之道而冒進,取敗之道!”
大臣們議論紛紛,有支持鬬般,也有支持鬬椒,商議不下。
楚王凝眉思索,散了朝回到宮中,沿江邊各處問詢的吏人拜見,帶回了一些消息。他說,他拜訪了一個在江邊守大水之廟的老巫師,得知前些日子,曾有船來到他的廟前,請他上船給一位傷者醫治。
“巫師說,那傷者是個女子,皮膚白皙,不似勞苦卑下之人。”吏人道,“她受了傷,淌了許多血,似乎曾在水中泡了許久,昏迷不醒。”
楚王的心猛然一震。
“那女子是何模樣?可有殊異之處?”他忙問。
吏人道,“臣也這般詢問,巫師說,他為女子敷藥,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記得那女子的右肩上有一道短小的痕跡,似乎是舊傷所致。”
楚王雙目灼灼,思緒如同巨浪掀起。
阡陌的右肩確實有一道這樣的疤,那時數月前在銅山被追捕時所受。
“那些人何在?!”他迫不及待地問。
“老巫師說,他們未告知去向,但聽口音,似乎是舒人。”吏人說著,片刻,似想起什麼,補充道,“是了,他記得其中一人,額上似有黥痕。”
楚王面色一變。
“……據子允供稱,那日逃走的刺客,名芒……”前些日子,蒍賈向他稟告審問結果的時候,曾這樣說。
天色暗下,高陽宮中點起了燭燎,將各處照得通明。
寺人渠被告知楚王要見他,匆匆來到,入殿時,見他坐在榻上,手裡拿著那個叫滑翔機的物什,似在沉思。
“大王喚小人?”他上前拜見。
“寡人曾聽你說過,阡陌在銅山之時,向一人學楚語。”楚王淡淡道,“你說,那人額上有黥痕。”
寺人渠訝然,上前道,“正是。”
“可知其名?”
寺人渠想了想,道,“似乎叫芒。”
楚王抬起頭來,雙眸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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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人的藥很不錯,阡陌在將養了幾日,一天好過一天,不再疼痛,有些地方的痂皮已經開始脫落。
她隱隱覺得,戰事就快到來,因為芒越來越忙碌,有時甚至一整天看不到他的人。
她並沒有猜錯。棠地已經集結了上萬人,有忠於諸國的舒人,也有前來相助的吳人。吳伯待了幾日,便回國去了,留下幾個謀士,帶領吳人協助伯崇。
殿上,爭執的聲音此起彼伏,嘈雜不休。
萬事俱備,征戰在即,制定前進路線的時候,卻出了分歧。伯崇麾下的眾人,本出自各國宗室,帶著名下的私兵投奔而來,組成大軍。他們雖皆以伯崇為首領,卻心思各異,幾乎每個人都想著大軍先攻打自己的國家,為自己復國。爭執起來,誰也不服誰。
此事已經足足爭論了三日。
倉謖坐在下首,冷眼看著。他瞥向芒,只見他坐在不遠處,神色平靜,沒有出聲。
最後,還是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站出來,說舒鳩伯因叛楚而死,為舒人英烈,且楚人在舒鳩國的兵力薄弱,首當奪取舒鳩國。
伯崇是眾人推舉的首領,又聞得老者們這般言語,眾人終於不再爭吵,勉強同意。
散會之後,芒不想再看那些人各懷心思的臉,走了開去。還未出門,忽而聽到有人叫他,回頭,卻見是倉謖。
“公子。”他行一禮,“我近來得了些好酒,未知公子可有興致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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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淺淡,落在空寂的山間,溪水淙淙而清亮,鳥語陣陣。
山石旁的茅廬里,倉謖親自將酒杯滿上,緩緩道,“公子請。”
芒接過來,喝一口,放下。
“公子怎不飲盡?”倉謖淡笑,“放心,酒中無毒。”
芒看著他:“大夫請我來,恐非單為飲酒。”
“正是。”倉謖把酒中之物飲盡,道,“我請公子來,乃是商議一事。”
“何事?”
“公子府上那女子之事。”
芒的目光凝住。
倉謖看著他,神色瞭然,繼續倒酒,“公子亦知曉她是何人,對麼?”
“你欲如何?”芒說。
“公子不該問我欲如何。”倉謖道,“公子該想,我若當初在長公子和吳伯面前說出她是楚王的寵姬,他們會如何?”他盯著芒,“公子知曉,他們必然會拿她來羞辱楚王。”
芒哂然,只覺從他嘴裡聽到這話,很是怪異。
“你這般關心她?”他問。
“不,我是覺得他們這般做,是犯蠢。”
芒面露訝色。
倉謖面沉如水,“楚王此人,性驕而易怒,得知此事,必然會引大軍前來。公子雖想復國,可捫心自問,區區棠地,可擋得住楚人大軍?公子想一想方才殿上的那些人,靠他們一步一步攻城略地,有幾分勝算?”
芒被他說中心事,默然。
他沉吟片刻,卻道:“可楚王也未必會引大軍前來。他已經拿獲了子允,很快便會知曉我,亦或許很快會知道我與她的關係。”
倉謖已經聽聞過阡陌曾跟著芒從銅山逃走的事,笑了笑。
“我要說的,就是此事。”倉謖道,“楚王就算知曉公子與那女子有牽連,手上亦無實證,但會生疑,則必然前來。至於引不引大軍,則要看這邊透露的消息。”
“哦?”芒不解地看他。
倉謖以手指蘸酒,在石台上寫了一個“誘”字。
“楚王可順不可激,他對這女子甚是掛心。若以舒人的名義告知楚王,說謀刺楚王的刺客已拿獲,而這女子亦為舒人所救,傷重難治,楚王必然前來。我聞群舒西南,水道眾多,狹窄處,岸上持弓則可任意擊殺。若在那裡埋伏下手,豈非事半功倍?”倉謖目光平和,“長公子急苛而少謀,此計唯有公子可行,故而,萬萬要保住那女子才是。”
第60章
阡陌等了芒很久,一直到天色暗了,他也沒有回來。
她只好像往日一樣,自己用了膳。
芒平日忙碌,日常穿的衣服,有好些都磨破了。他並不喜歡浪費,都是收起來,讓僕婢fèng補。
夜晚的光照不如白天,膳後,常給芒補衣服的老婦眼睛不好使,阡陌走過去,替她接過來。
她的fèng補技術不差,以前在家,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爺爺也是個節儉的人,阡陌常常幹些針線活。老婦看她做的還不錯,笑著嘰里咕嚕說了些話,阡陌聽不懂,只能笑笑。
芒回來的時候,正看到阡陌坐在榻上fèng著他的衣服,燈光映著她的臉,沉靜而美麗。
發現有人,她抬起頭。
目光相對,芒露出笑容。
“用過膳了麼?”阡陌問。
“用過了。”芒頷首。
阡陌亦笑笑,咬了線頭,把衣服拿起來看了看。
“我fèng得不大好,”她說,“你且試一試。”
芒接過來,應一聲,卻放到一邊。
“陌,”他看著她,“我們說說話,好麼?”
阡陌看他似乎有心事的樣子,有些詫異,點點頭,望著他。
芒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坐在席上,與她面對面。
“陌,”他沉默了一會,道,“我等要反攻楚國了。”
阡陌心裡一沉,片刻,道,“我知曉。”
“若是……我說若是,”他目光深深,“我與楚王相遇拼殺,你站在哪一邊。”
阡陌面色微變。
“我站在哪一邊又如何,重要麼?”少頃,她自嘲地說。
“於我很重要。”芒說。
阡陌怔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烏黑的雙眸有些熱烈,卻似藏著複雜的情緒。
“我不知道。”她沉默了一下,低低道,“芒,我希望永遠不會有這麼一日。你們二人於我而言皆是珍貴,我無法去想你或他倒地的模樣。這是不是有些可笑?”
芒沒回答,少頃,深吸口氣。
“陌,”他露出苦笑,“我一直喜歡你,離開銅山之後,一直想尋到你。我曾去過你住的那個地方,他們說,楚王把你帶走了。我當時失落得幾日都未睡好,恨不得立刻去把你搶回來。陌,若有那麼一日,我殺了楚王,你會跟我走麼?”
阡陌張口結舌。未幾,腦海中一閃,她忽而回過味來,目光聚起。
“他來了?”她心情緊張又激動,看著芒,“他來了是麼?”
“還不曾,但應該會來。”芒把話說了一半,卻沒有說下去,“陌,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你希望我說什麼。”阡陌黯然,沒有遮掩,“芒,你希望我說如果是這樣,我會毫無介懷地跟你走麼?你明知我做不到。”
芒注視著她,目光不定。
好一會,他神色平靜下來,頷首,“如此。”
他望望外頭,起身,“天色不早,歇息吧。”說罷,轉身離開。
阡陌心情亦是糾結不已,看著他離開,在他就要出門的時候,叫了一聲,“芒。”
芒回頭。
阡陌低低道,“芒,我總覺得,你在銅山的時候,比如今快活多了。”
芒愣了一下,片刻,露出苦笑。
“是啊,”他淡淡道,“那時有盼頭,覺得只要逃出去便是天高地廣。”
他目光幽深,卻不再多說,繼續前行,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
定下了進攻之策,經過貞問,出征的日子也定了下來。
伯崇殺牲煮肉,祭祀了山川和天上的諸神,誓師於廟。一聲令下,棠地眾人披堅執銳,集結成軍,登上舟船,浩浩蕩蕩地出發。
出乎阡陌的意料,芒也將她帶上了。按照他的說法,他怕將她留在棠地,無人護她周全。
“你只要跟著後軍便是,放心,此處都是我的人。”芒對她說。
阡陌點了點頭。
望向舟外,只見兩岸青山延綿,雖然已經是秋天,但仍然是蒼翠欲滴的顏色。她想起上次,自己也這樣看風景的時候,身旁站著另一個人,臉上意氣風發,滔滔不絕地跟她說哪個地方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物產,如數家珍。
芒說,他會來。
阡陌有些疑惑。這些舒人,看起來並不十分強大,兵器甲冑都是吳人支援的,按理說,攻戰的線路應該是巧取而不是碰硬,他們的存在,必須做得秘密些,不讓楚人發現才對。可是,按照芒的意思,似乎並不介意楚王知道。
這是為什麼?阡陌每天待在屋子裡,又沒有人可以打聽,掌握的信息太少。胡思亂想了一會,覺得自己像個無頭蒼蠅,只能放棄。
群舒河川交錯,從棠地到舒鳩國,日夜兼程,二三日之後,便已經到岸。
伯崇是公子,舒鳩國仍有許多懷念舊君的民人。他事先的策動很成功,幾乎沒有費什麼兵卒,就在兩日之內連得的數邑。阡陌親眼看到那些人痛哭流涕地跪倒在伯崇和芒的面前,拿出最好的東西迎接他們。同時,她也看到了被斬殺的楚人守軍和官吏的屍首,被人拖走,不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