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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人頷首贊成。

  芒神色謙虛,看向伯崇,卻見他毫無笑意,喝一杯酒,沒有看他。

  *****

  “爾等皆精心挑選的驍勇之士,出去三個月,眾人留在棠地,滿心盼著楚王斃命的消息,可到了最後,只帶回這麼一張圖。”

  室中,伯崇神色沉沉,將芒帶回來的帛圖擲在地上,瞪著他,“你還有面目回來!”

  芒知道自己此番回來,兄長必定不會高興,聽著他訓斥,道,“兄長,我等出去之前,便已說好。此番乃是打探第一,刺殺第二……”

  “你以為眾人真這麼想?!”伯崇怒氣沖沖地打斷,“若單為打探,何必興師動眾挑選這麼些人?!殺了楚王,楚國便會大亂,我等便可一舉復國!可如今呢?!”

  芒不出聲,嘴角緊抿。

  伯崇盯著他,壓低聲音,語氣卻愈加尖利,“你親自刺殺楚王,以二敵一,折損一人不說,還未傷他毫髮。你知道別人會如何說?他們推我為首領,你以為人人皆真心?你是我親弟,卻教我失盡了臉面!”

  芒望著伯崇,說不出話來。

  “兄長,”好一會,他深吸口氣,道,“刺殺楚王之事,我已盡力。當時我與季禾扮作仆隸,所用刀斧都是工匠之物,比不得兵器。楚王有利刃在手,殿外有衛士,我險些亦斃命。”

  伯崇冷冷道:“皋陶之後,未聞有畏死求全之人。”

  芒的心一沉,有些怔忡。

  “我死了,於兄長並無所謂,是麼?”他的喉頭哽了哽,緩緩道。

  伯崇面色一變,看著他,神色緩下,“芒,我不是此意……”

  “兄長一直不肯原諒我,”芒繼續道,“我混入死人堆中逃出了屠戮,被楚人捉住,俘為仆隸,面上的黥痕一輩子也去不掉。”

  他低低道,“天下人都知道舒鳩伯的兒子苟且偷生,曾像螻蟻一般,為楚人任意驅使。你不肯原諒我,恨我為何不與父親和母親一道赴死卻獨自逃生,是麼?”

  伯崇面容緊繃,下顎抽動了一下,眼圈通紅。

  未幾,他轉開臉,嗓子裡的聲音含糊而低沉,“是。”

  芒只覺身上的熱氣都已經能被帶走,恍如行屍走肉。

  “兄長,”他聲音干啞,“當初我也想死,是父親令我走開,他說你還在,讓我去尋你……”他還想說,卻說不下去,轉身走了出去。

  伯崇看著他離開,那身影落著天光,竟有幾分慘白。

  他有些不忍和後悔,張張口,想叫回他。喉嚨里卻像卡著什麼,只定定立著,少頃,頹然坐在榻上。

  *****

  阡陌來到以後,就被安置在了芒的府邸之中。小小的院子,很漂亮,牆角有一處小水池,邊上種著秋海棠。

  家老給她配了侍婢,還有通曉療傷之術的巫師。

  他們給她重新清理了傷口,上了藥,還讓她喝下了又濃又苦的藥汁,說是可以補回氣血。

  這些人楚語不靈光,阡陌很少有能說得上話的時候,在這裡待著,除了聽他們嘰里咕嚕的討論,就只能看著池子發呆。

  她心裡還擔心著倉謖,但是想一想,已經不那麼害怕。倉謖要揭穿她,大可以剛才就出手。阡陌猜測著,這些舒人的首領是伯崇,而芒是伯崇的弟弟,倉謖大概是忌憚著芒。

  有忌憚就好。阡陌鬆一口氣,最好忌憚到躲得遠遠的,永遠碰不著。

  芒離開了很久,阡陌一直等不到他回來,身體的傷還沒好,很容易困,就到房裡睡去了。

  夢裡紛紛雜雜,她夢到楚王,想到他身邊去,卻仍然一直難以接近。

  一覺醒來,已經時近黃昏。

  她起身,走出門,發現芒就坐在池子邊上,微微低著頭,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沉思。

  聽到動靜,他回頭。見是阡陌,幽黑的眼睛裡露出和緩之色。

  “醒了?”他笑笑。

  “嗯。”阡陌應了聲,看著他,總覺得他神色鬱郁,似乎有心事。

  她忽而想到倉謖,心不由地提了一下。

  “芒,”她問,“可是出了何事?”

  芒訝然,片刻,道,“事?何事?”

  阡陌囁嚅:“你離開了許久,我以為……”

  芒瞭然,眉間一松。

  “無事,我等出去奔波了一趟,回來總要商討商討。”他說著,轉開話頭,“陌,你不是說倉謖認得你,他怎會認得你?”

  聽他主動提起此事,阡陌即刻回神。

  她將句澨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芒沉吟,道,“倉謖此人,我並不熟悉。他到棠之後不久,我便離開了。不過他說話頗有見地,很得兄長賞識。”

  阡陌頷首。她記得那時候,庸國君臣麻痹大意,倉謖卻能察覺到楚王的動機,孤軍出擊。雖功虧一簣,但膽識和心智皆是不可小覷。

  “你莫擔心。”芒安慰道,“有我在,他不能拿你如何。”

  阡陌看著他,笑了笑,道,“你啊,你可是舒鳩國的公子。”

  芒愣了愣,牽牽唇角,眸光罩上一層暗色,沒再多說。

  *****

  儘管阡陌十分想回楚國,但是接下來的日子,她並沒有主動提起。

  一來,芒那天已經說得很清楚,她不會放她回去。二來,她的傷還沒有好,千里迢迢,就算要自己走,也至少要養好傷才行。

  芒對楚國的仇恨,雖然與阡陌無關,但是她能了解。她無法勸他對楚王放下成見,也不想傷他的心,如今之計,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伺機行事。

  她發現,自己現在面對的最大的障礙,其實跟銅山的時候差不多,那就是語言不通。

  周圍大多是舒人,芒和他們講的是舒語。而與吳伯、倉謖這些人之間,講的卻是另一種話。阡陌聽著,始終有一種找不到調的怪怪的感覺。

  “那是雅言。”芒解釋道,“周人的雅言,各國通用。”

  阡陌明白過來,隨即感興趣地問,“芒,你會說麼?你能教我麼?”

  芒看著她,卻是意味深長。

  “陌,你學來,是想像在銅山時那樣,伺機出逃麼?”他問。

  阡陌一怔,神色僵住。

  “你還是莫再想他。”芒淡淡道,“我今日收到了郢都來的消息,楚王的人抓獲了子允,知曉了刺客之事是我等所為。陌,他若是知道你亦被舒人所救,會如何想?”

  阡陌的心好像被抓了一下,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雖然有著諸多疑慮,但是對於楚王,阡陌不是不擔憂的。

  吳伯看起來想在此事中摻一腳,有了吳國的支持,伯崇等人顯得雄心勃勃。他們看起來會時刻準備反攻回去,楚王知道麼?如果發生大戰,楚王會怎麼樣?

  理性告訴她,這擔心是多餘的,歷史上的楚王不會死在舒人的手上。

  那麼……芒呢?

  阡陌愈加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問芒,如果復不了國,他有什麼打算。

  “並無打算。”芒說,“所有人都等著與楚人大戰一場,要麼成事,要麼戰死。”

  看阡陌吃驚的樣子,芒一笑,“放心,我會安排好,你不會出事。”

  阡陌搖頭:“芒,我是不願你涉險。”

  芒目光一動。

  “芒,”阡陌低低道,“我寧願你不是什麼公子,而是一介農夫。那樣,你不會被楚人俘虜,也不會每日想著與楚人一戰,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好。”

  芒看著她,心頭一熱,卻是苦笑。

  “陌,你以為當今天下,還有能夠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農夫麼?諸侯並起,今日我伐你,明日你伐他,戰場上殺得你死我活的兵卒,大多亦原本是農夫。”

  說著,他卻眉頭一揚,“不過,我從前亦有相似的想法。”

  阡陌訝然。

  “我的母親是揚越酋首之女,外祖父待我好得很,從銅山出來時,他還讓我到揚越去,說那邊山裡的野獸多得吃不完,水裡的魚也多得吃不完。”

  阡陌不禁露出笑意:“哦?如此甚好。”

  “可我兄長不願意。”芒聲音輕輕,“陌,我只有這麼一個兄長,我不能棄他。”

  阡陌看著他認真的神色,只得點頭。

  *****

  天氣轉寒,楚國秋收已畢,王田的收穫之物一一造冊,進了倉廩。用作繳納稅賦的糧米、布帛、器物也陸續入了府庫,據說司會府的人忙不連吃飯都顧不上。

  楚王給他們增派人手,還給每人按大夫的待遇配了車馬和御士,每餐有肉。

  縱使是這樣,仍然有人感嘆,要是陌在就好了。

  這話傳到楚王的耳朵里,他消瘦的臉沒有波瀾,回到宮中,卻對著阡陌留下的那些物什沉默不已。

  “……她落水前曾說,她甚是愛大王……”

  伍舉曾對他說過的話縈繞心頭,像繩索一樣,一圈一圈地捆著,讓他消解不開,喘不過氣來。

  他用懲治迫害她的人來減輕自責和憤怒,可尋不到她的蹤影,這些就始終不會放下。他每日都到江邊去,士卒們沿著江搜索,已經到了郢都百里之外。所有的可能都被考慮到了,楚王尋來了常年在江上行走的漁人和舟人,他們聽說此事之後,委婉地告訴楚王,秋汛落水之人,若在一日後還尋不到蹤跡,那麼一般五日後會在下游的岸上尋到屍體,可若是一直不見蹤跡,便是得了江伯的愛護,收在了身邊。

  楚王並不相信,仍然讓人繼續搜。大臣們看他固執,也有人勸諫,楚王卻根本不予理睬。

  也有人去找蘇從,讓他勸一勸。但蘇從卻嘆氣,三錢府近來也忙得天旋地轉,我也盼著大王快快將林阡陌找回來,好幫我算一算。

  又一場秋雨醞釀之時,在原舒國之地駐守的舒公送來密報,楚王看了,皺起眉頭。

  舒、舒庸、舒蓼、舒鳩、舒龍、舒鮑、舒龔,七個小國,合稱群舒。穆王之時,群舒與吳國勾結叛楚,穆王大怒,派令尹成嘉率師討伐,擊敗吳人,滅了群舒。

  群舒畢竟是皋陶之後,受封立國,按禮制,穆王將反叛最主要的舒鳩之族夷滅,其餘各國的宗室皆保留下來,仍居原地。但舒人的不服之心並未消滅。年初時,一些舒人部眾跟著庸國反叛,楚人再度擊潰。

  楚王知道,也就是那時候,楚人將流落舒地的阡陌帶到了銅山。後來銅山的工隸逃跑,楚王沒有追究,不料,如今亂象又起。舒公在密報中說,楚吳交界的棠地,近來頗不安定,似乎有群舒宗室的遺族在活動。

  棠地緊鄰吳國,若真有生異,必與吳國離不開干係。

  “前番來刺殺大王的,亦是舒人。”司馬鬬椒皺眉道,“臣請兵車百乘,易平棠地。”

  令尹鬬般卻搖頭,道,“此事牽扯吳國,還未打探確實,未可妄動。”

  “那便連吳國一道攻滅!”鬬椒皺眉,“吳人擾楚多矣,楚總是受戰,何日才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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