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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多久,他是不是已經回到了郢都。

  他會來找她麼?穆夫人將證物和證人給他看吧?他……

  思索間,門突然被人打開。

  一個青年出現在那裡,衣冠整齊,額頭上的黥痕卻是顯眼。

  “你醒了?”芒看著阡陌,眉間一展,露出驚喜之色。

  *****

  “我那時聽說你被抓了起來,心急得不得了。”

  船隨著水波輕輕搖晃,芒將一杯水放在阡陌面前的小案上,面帶愧疚之色,“是我連累了你。”

  阡陌聽著他說,嘴裡吞著粥,沒說話。

  “我想去救你,可行刺之後,王宮到處是衛士,只得在宮城外苦等時機。那日我正遊蕩,忽而聞得城門騷動,趕過去看,卻見是你在那車上。”芒眼睛發光,“你那時可見到了我?邋邋遢遢扮作奴僕,就像在銅山里一樣。”

  阡陌搖搖頭。她那時被追趕著,哪裡有心思去看別處。

  “後來聽聞你落了水,我忙取了船去找你,幸好,將你找到了。”芒說著,很是欣慰。

  “多謝。”阡陌看著他,唇邊露出苦笑。

  她是真的感謝芒,沒有什麼事比一場大難之後,發現自己安然無恙更好。芒救她是不爭的事實,儘管他是刺客,儘管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我們在何處?”阡陌望了望四周,問,“還在江上麼?”

  “在。”芒精神起來,道,“我等已經離開了楚國,快到棠了。”

  阡陌愣了一下,“棠?”

  “正是。”芒微笑,“比舒國還遠,阡陌,那些人再也追不上來,不會有人再要你的命。”

  阡陌面色一變。

  她沒有想到竟已經走了那麼遠,結結巴巴地問,“我……昏睡了多久?”

  “好些天。”芒說,“你背上有傷,許是跳橋時所致,撈上來時,衣服都染紅了。我好不容易為你止了血,可你又燒熱起來,時好時壞,只是不醒。我特地去請了巫師來,他說你是傷了血氣,以致虛弱,被水中鬼祟纏身。”

  說著,芒撓撓頭,“陌,你又該換藥了,我去取藥來替你換吧。嗯……這船上沒有別的女子。”

  阡陌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瞅瞅自己的身上,明白過來。

  她訕然。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看光光,幾番落難,果真活得不易。

  背上的確疼,快點治好才是最重要的。阡陌頷首,“芒,勞煩你了。”

  芒似乎沒想到她這般坦然,露出笑容,“客氣作甚。”說罷,他起身出了去。

  換藥並不麻煩,阡陌背對著芒,自己把布條的接解開,也許還有些炎症,拆下來的時候,有些痛。芒用藥湯給她擦了擦,巾帕觸到傷口,阡陌疼得抽了一下。

  “比先前好多了。”芒安慰道,“已經差不多結完了痂,過不久就會大好。”

  阡陌應一聲,芒又給她敷上藥,阡陌自己把乾淨的布條纏好。

  誰也沒有說話,芒出去把藥湯倒了,回來,阡陌已經穿好了衣服。

  “你的背上有一處舊傷,”芒打破沉默,道,“是逃出銅山的那次受的麼?”

  阡陌頷首,卻有些詫異。她記得那時候,芒已經逃走,她們的船太小太慢,才被追上中箭。

  “你怎知?”她問。

  “你忘了,我也是舒人,回頭一問便知。”芒在她面前重新坐下,注視著她,“陌,我是舒鳩國君之子,群舒雖滅,子息仍存。如今我等以棠為據守之地,抗楚復國。”

  阡陌一直猜測舒的來歷不簡單,沒想到竟是個公子。她看著他額上的黥痕,這張臉若是沒了它,的確會貴氣許多。

  “芒。”她想了想,道,“我想回楚國。”

  芒訝然:“為何?”

  “不為何,我不能離開那裡。”阡陌說。

  芒目光深邃,片刻,道,“你是為楚王,是麼?”

  阡陌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是。”

  “他想殺你。”

  “不是他想殺我,是他的母親……”

  “那有何異?”芒皺眉,“他連你都護不得。陌,楚王再愛你,會為你不要母親麼?你不是楚人,在那裡舉目無親,出了事誰也幫你不得!你忘了,那些誣你的人還在,楚王若知曉你幫過我,還會愛你麼?你回去豈非自投羅網!”

  這話戳中了阡陌的心事,她咬咬唇,道,“芒,楚王並非黑白不分之人。”

  “那是你不曾見過他兇狠的樣子。”芒聲音沉沉,“若你見過那些人奉命沖入你家中,兵刃染血,屠戮親族,便不會這麼想。”

  阡陌心中一驚:“芒,滅舒之人並非楚王,那是他的父親……”

  “換他亦無區別。”芒目光冷冷,“他們都一樣。”

  阡陌怔怔地看著他。

  芒深吸口氣,移開目光,少頃,再看向她的時候,神色已經和緩了些。

  “我不會將你送回楚國。”芒神色平靜,“陌,我是為了你好。”說罷,他站起身,走出艙去。

  “芒……”阡陌的話還沒說完,艙門已經關上。阡陌望著那裡,感到一陣無助。

  背上的傷口還在疼,頭仍然暈暈的。少頃,阡陌躺回榻上,閉起眼睛,不知所措。

  *****

  天氣晴好而涼慡,一日之後,船終於靠岸。

  芒來找阡陌,摸摸她的額頭,露出笑意,“不發熱了,不久便可下船,你且準備準備。”

  阡陌點點頭,沒有接話。芒知道她還念著回楚國的事,卻不去提,轉而與她說起岸上的人。

  “我兄長也會來,”芒說,“他如今是舒人之首,不過你不必懼怕,跟著我就是。”

  阡陌第一次聽他提起他的家人,剛想問他父母在哪裡,忽而想起他前面說過的話。他說楚人屠戮他的親族,現在為首的又是他的兄長,那麼他的父母大概已經不在了。

  舟人來催,芒答應一聲,帶著阡陌走出船艙。

  這是她第一次出到外面,陽光照在臉上,有些不適。

  “暈麼?”芒問,扶住她的手臂。

  “無事。”阡陌搖搖頭,望向四周。這船其實不算,偽裝成載貨的模樣,除了舟人,還有七八個人。芒跟她說過,他們都是一同去楚國刺殺楚王的人。

  阡陌看著他們,一個個身形結實,看她的眼神好奇而警惕,帶著打量。想到他們原本都是要去殺楚王的,阡陌心中就不禁捏一把汗。

  “這就是你救的女子?”舒望走過來,瞥著阡陌,似笑非笑。

  “正是。”芒答道。

  “芒,”甲坤走過來,興奮地說,“聽說吳伯來了,還有好些抗楚之士,長公子必是要準備著大幹一場!”

  吳伯?

  阡陌聽到這話,心中一動。

  “……吳伯名句卑……”她想到那時候,伍舉對她提過的話。

  “哦?甚好。”芒亦是精神一震,露出笑意。

  待得上岸,果然,有許多人來迎接。

  為首一人,面容與芒有幾分相似,被眾星拱月一般立在前方,衣飾不凡,神色嚴肅。

  芒走上去,向他一禮,“兄長。”身後眾人亦是行禮。

  伯崇看著芒,頷首,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笑意。他目光掃過眾人,說了一番接風的話,語調緩慢,客氣而不乏威嚴。最後,他看到阡陌,露出訝色。

  “怎有女子?”他微微皺眉。

  芒看看阡陌,忙道,“兄長,阡陌便是我前番說起的那位銅山里助我等逃出的女子,此番弟在郢,見她落難,將她救了回來。”

  伯崇瞭然,“嗯”一聲。這時,旁邊一人微笑,“如此說來,公子救得恩人,亦是大善。”

  阡陌看去,只見那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身形比伯崇高大些,衣飾卻看起來比他更高貴。

  “拜見吳伯。”芒忙又行禮。

  原來那就是吳伯句卑。阡陌又好奇又驚訝,正待再細看,忽然,目光與吳伯身旁的一人對上,心中巨震。

  那人目光銳利,雖時隔許久,阡陌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句澨的襲擊、脖子上的劍、殺戮、逃亡……電光石火間,腦海中蹦出他的名字!

  倉謖。

  第59章

  倉謖也看著阡陌,雙眸幽深而冰冷,讓阡陌不寒而慄。

  她的心咚咚跳著,不由地轉開頭,下意識地朝芒的身後稍稍挪步。想起過往,心中亂得像麻團,被恐懼籠罩……

  吳伯的話,讓眾人的神色都和緩了許多,伯崇看看芒和眾人,吩咐回邑中去,設宴接風。

  可就在此時,倉謖忽而上前一步,道,“長公子且慢。”

  阡陌的心驟然提起,死死盯著倉謖。

  卻見他向伯崇一禮,道,“吳伯奔波而來,乃是為商議攻楚之事,如今公子芒與眾人亦歸來,不若速速商議。”

  伯崇撫須,看向吳伯,吳伯卻笑,“無妨,眾壯士千里迢迢歸來,一路艱辛,待用膳洗塵之後,再做商議不遲。”

  伯崇頷首。

  倉謖也不多說,再禮,退到一旁,神色平靜。

  阡陌的手心汗膩,身上的血液幾乎凝固。他們說的話,她聽不懂,但能看出來與她無關。之後,她見倉謖沒有再多說的意思,才感到心稍稍放回。可她並不敢大意,盯著倉謖的背影,糾結狐疑。

  他為什麼沒有揭穿自己?難道真的沒有認出她?還是他發慈悲想放過她……

  “怎麼了?”芒發覺阡陌的臉色不對,問道。

  “吳伯身後那人,可是名叫倉謖?”阡陌低低問。

  “正是。”芒有些詫異,“你識得他?”

  阡陌頷首,聲音不定“他知道我的事。”

  芒面色一變,想再多問些,看看四周的人,還是忍住。

  棠在吳楚之間,多林澤而偏僻,群舒諸國宗室將復辟的後方選在此處,一可依靠吳國支援,二可依據山勢地貌與楚人周旋,不可謂不是煞費苦心。此地的山崗上原本建有舒君的離宮,如今作為議事盤踞之所,重新用起。

  堂上,伯崇親自置酒,逐一敬了眾人。說起那折損的同伴,眾人都有些傷感,伯崇道,“季禾為復國而死,為舒人之鬼雄,與先賢並立祠堂,子孫共祭。”

  眾人皆是應許。

  吳伯問:“聽聞楚王以一敵二?”

  芒答道:“正是。”

  許多人投來詫異的目光。

  芒道:“我等往郢途中,已經探明楚人各地駐師人數。”說罷,將一張帛圖呈上。

  伯崇與吳伯打開,卻見是一張地圖,山川水澤,何地駐師,何人為首,均寫得清清楚楚。

  吳伯露出訝色,笑道,“反攻在即,此真乃及時之甘霖。雖未殺得楚王,有此圖,亦是大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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