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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有疑!也該等到寡人回來再議!”他神情憤怒,“母親這般迫不及待置她於死地,是早有謀劃!”

  “熊侶!”穆夫人擊案而起,指著他怒道,“看看你如今這模樣!為一個女子神魂顛倒,逼問生母,可有半分君王之態?!”

  楚王大吼:“寡人連一個女子都保不住,匹夫不如,遑論君王!”

  穆夫人氣得臉色發白,盯著他,聲音忽而壓低,“你知道,你這個模樣像誰?!你就像你那無情無義的父親!”

  楚王愣了愣。

  穆夫人目光凌厲:“你忘了曹姬麼?你父親為她,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顧!你要學他麼?!”

  楚王目光一變。

  曹姬是穆王晚年時,後宮中最受寵的人。她出身曹國宗室,穆王過曹國之時,見她美貌,惦念不已。曹伯一心討好穆王,便將曹姬送來了楚國。穆王得了曹姬之後,再也沒有踏入其他姬妾的宮室一步,曹姬生下兒子之後,穆王更是喜愛,天天將他帶在身邊,甚至為曹姬的言語所動,起了廢太子另立的念頭。

  此事,曾經引起不小的風波。宮廷中利害關係本就微妙,風言風語傳遍之時,穆夫人寢食不安。幸好,那孩子未滿一歲,就得病夭折,曹姬的身體在生育時落了病根,又痛失愛子,不久之後,即鬱鬱而終。

  穆王一下失了這二人,亦日漸消沉,沒過兩年,壽終入土。之後,楚王作為太子順利繼位,成為新的國君。

  “他自從得了曹姬,便言聽計從,連好好的太子也不要,置社稷於飄搖之地!”穆夫人目光緩下,“大王,為人君者,一旦沉溺於私心,則決斷偏頗,混淆黑白,為政之大忌!”

  楚王聽著這話,只覺荒謬又可笑,卻笑不出來,只有失望。

  “如此說來,母親殺阡陌,是為了寡人和楚國。”他低低道。

  穆夫人端坐,神色堅決而自豪,“正是。”

  “那麼母親謀殺庶弟,亦是為了寡人和楚國麼?”

  穆夫人怔住。

  她的目光倏而一變,皺眉,語氣卻明顯虛了許多,“大王這是何言語?”

  “母親忘了那鴆羽之事?庶弟的辱母每日給他餵水之前,會將一根鴆羽在水中沾一沾。”他望著穆夫人,“那鴆羽,就是母親給的,是麼?”

  穆夫人渾身一僵。

  她看著楚王,驚詫又狐疑,片刻,氣急敗壞,“大王從何處聽得這般誣陷之言!老婦……”

  “是父親說的。”楚王打斷,“庶弟的辱母自盡之前,將此事告知了父親。”

  穆夫人目瞪口呆!

  半晌,她結結巴巴地開口,言語有些混亂,“他何時……說他知曉,可他……”

  “父親病重之時告知了寡人。”楚王道,“父親那時預感時日無多,召寡人入宮。他提起此事,說他知曉這些都是母親所為,但不想追究。”

  “父親是為了我。”楚王看著穆夫人震驚的臉,緩緩道,“母親弒王子,此事懲治不難,可一旦公之於眾,寡人亦免不得受牽連,為國人所詬,落下污名。”

  楚王緩緩說著,憶起那時的情形。

  那時的他,跟此時的穆夫人一樣不可置信,可穆王卻是神色平和,似乎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之事。

  “……寡人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丈夫……”他注視著楚王,歉疚而平和,“……但寡人有一個好太子。寡人一生乏善可陳,如今時日無多,總要做些正事……”

  “母親,”楚王看著穆夫人,“阡陌心地良善,從不曾害人。寡人敬她愛她,乃是發自真心。母親只道寡人為她所改變,卻不知,寡人識得她之後,才明白許多道理。母親將她與曹姬相比,將寡人與父親相比,固執己見,卻不曾相信過寡人,亦不曾了解過寡人。”

  “道理?”穆夫人倏而回神,盯著他,“你明白何道理?”

  “相悅之美,寬仁之道。”楚王目光深深:“母親可知,引兵逼宮,可按亂政處置。”

  穆夫人周身一寒。

  “寡人雖不會傷母親,但若在從前,寡人會將母親貶出延年宮,親手殺盡一應參與之人。”楚王緩緩道,“可如今,寡人不會如此。”

  說罷,他轉身而去,到了殿外,叫來環列之尹,“穆夫人禁足宮中,無寡人命令,不得放出。其餘人等,交與有司論罪。”

  環列之尹應下。

  穆夫人呆呆地看著楚王的背影,忽而追出來,哀戚地大聲喊叫,“侶……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是為了你啊!”

  楚王卻沒有停步,未幾,消失在中庭的夜色之中。

  *****

  秋雨在大風的挾裹下,席捲大地,驅除了夏天留下的最後一點暑熱,讓人們不得不收起了短褐和單衣。

  郢都之中,亦是風雲驟變。

  司敗收押了所有跟隨穆夫人圍逼高陽宮的人,延年宮內,除了寺人錄有功免罪,其餘人都被罰為圉人。穆夫人手中的三十乘宮衛甲士,亦被楚王收走,日常守衛,皆由環列之尹調遣。

  不久之後,一隊士卒包圍了子允的住所,從中搜出了子允與刺客串通的罪證,竟有偽造的符信,據宮內之人辨認,確是刺客混入宮中時所用。

  蒍賈原想報復子允,給他找些麻煩,不料,卻是破解了刺客之事。

  子允本想抵賴,蒍賈將他帶到牢獄之中,讓他看受刑之人刖足,子允面色煞白,腿軟癱倒。

  水落石出,蒍賈興奮地將此事稟報楚王,楚王卻並無欣喜之色,只淡淡地說一聲知曉了。

  天色陰沉,似乎又要下雨。

  楚王立在宮殿之中,舉目四望,忽而覺得心中空空如也,寂寥而冷清。

  案上,兩隻滑翔機並排放著,其中一隻,才剛剛做好,還沒有刻上名字。

  楚王拿起來看了看,抽出那把曾經贈給阡陌的短劍。他力道沉穩,在機身上慢慢刻下了她的名字。

  “……你這名字,太難寫。”他研究筆畫的時候,曾經這樣抱怨。

  “可我就是這個名字,祖父起的。”那女子無辜地眨眨眼。

  楚王不以為然,想了想,忽而道,“寡人要給你賜名。”

  她訝然,隨即道,“不要!”

  “又不是改名。”楚王笑嘻嘻的,拿起筆,在牘片上寫出來,“你看,這便是你的新名。”

  她看著,哭笑不得,神色溫和而無奈,卻沒有反對。

  南北為阡,東西為陌。楚王用劍在機身上刻一個“林”字,跟著刻了一豎,又刻了一橫。

  林阡陌。記憶中,那女子指著自己的名字教他認,滿臉驕傲。

  似乎有些單調,楚王想了想,在前面加上“熊侶”二字。再看看,這才滿意。

  楚王帶著那滑翔機,走出殿外,正遇寺人來通報,說伍舉來了。

  “臣來向大王告辭。”伍舉向楚王一禮。

  楚王看著他,片刻,點點頭。伍舉近日向楚王請辭,到封地為官,楚王同意了。

  伍舉依舊沉穩而溫和,面容卻消瘦了許多,與楚王在一起,亦不復從前的無拘無束。

  他向楚王一禮,正要離開,楚王忽而道,“仲擎。”

  伍舉回頭。

  楚王躊躇片刻,道,“前番,是寡人誤解了你,亦多有得罪,寡人之過。”

  伍舉訝然,幾乎疑心自己聽錯,這是頭一次聽楚王道歉。

  “臣亦有過。”他忙道。

  “你還回來麼?”楚王問。

  伍舉的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大王也許已經聽聞,臣即將娶婦。”伍舉說,“是申公之女,要在椒地住些日子。”

  楚王頷首,道,“你可隨時回來,仍是左徒。”

  伍舉向他一禮:“多謝大王。”說罷,轉身離去。

  楚王看著他的背影,忽而道,“寡人會一直尋她!”

  伍舉腳步頓了頓,未幾,再度回頭。

  “臣亦會尋她。”說罷,他一頷首,大步離去。

  楚王注視著他離去,長舒一口氣,少頃,望向天空。他下了階,忽而發足奔跑,將手中的滑翔機用力擲出去。

  滑翔機輕盈地飛起,沖向天際,似乎有所志向,風雨無畏。

  第58章

  阡陌覺得自己好像在風中飄。

  意識和身體,都是軟綿綿的。耳邊似乎有許多聲音,嘈嘈雜雜,卻聽不分明。

  她總覺得自己在牽掛著什麼,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身邊嘈嘈雜雜,她看到許多人興高采烈的樣子,朝遠處跑去,說大王回來了。

  大王?她心裡動了一下,也跟著去。可是那些人實在太多,她踮著腳,怎麼也看不到前面。她推了推,想再上前一些,可是那些人像牆一樣,根本不動,她只能盯著fèng隙,像魚一樣鑽。忽然,前面一人轉過頭來,是寺人渠。

  他笑嘻嘻,說,“你在找大王麼?快去快去,大王在等你。”

  阡陌訝然,跟著他,下一瞬,就看到了那個立在戰車上的人。

  楚王立在車上高冠長衣,看著她,很是不高興的樣子,“你去了何處?寡人餓死了也無人來更衣。”

  阡陌訕然,想說我不來你就不會自己更衣麼?但是這話卻說不出口,她看著他的臉,忽而覺得高興得不得了,怎麼也看不夠。他朝她伸手,阡陌登上車去,才踏上,腳底卻忽然一滑,失重墜下!

  “……”心一驚,阡陌睜開眼。

  強光刺目,她又連忙閉上。

  耳邊儘是嘩嘩的水聲,還有些莫名的聲音,一陣一陣,好像……輪船?

  阡陌倏而一個激靈,不遠處的窗上開著fèng,她不顧身體的不適,爬過去,扒著往外望。岸上樹木已經有些發黃,蔥鬱而高大。幾十人拉著縴繩,一步一步地在岸上走,口裡喊著號子,規律而整齊。

  意識完全清醒過來,阡陌望著,沒多久,倒回榻上。

  先前發生的事像電影一樣回放,楚王,刺客,穆夫人,伍舉,還有追殺……她不想連累伍舉,情急無奈,抱著試一試的念頭跳水逃生。很幸運的,她抓住了一段洪水捲來的樹枝,但雨勢太猛,水流又急,她被帶著漂走好遠,想游回岸上,掙扎了許久,卻掙脫不開水流。最後的記憶,是一個漩渦,阡陌力氣所剩無幾,只能緊緊抓住那樹枝……

  她望著船艙頂上的木板,心仍然跳得快。她想知道是誰救了自己,身上卻沒什麼力氣。背上有些痛,大概受了傷,頭還暈暈的,自己摸摸額頭,在發著燒。

  她從現代來這裡,只不過是因為走錯了路。可是想要回去卻何其艱難,她兩次都折騰得幾乎死掉,醒來,卻依舊還在這裡,無法離開。

  你很想回去麼?阡陌這樣問自己。她的確很想,那裡至少不會有人想殺她。可想到楚王,那顆心又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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